1042 一個精神病人的囈語

  深夜的山洞隧道里,每隔一段距離,就亮著一點昏蒙蒙的光。蜿蜒山路半明半暗地往前延伸出去,不知前方出口在哪兒;一陣「噠噠」的腳步聲和喘息由遠及近,攪亂了隧道中昏暗的幽寂。

  直到回頭時都看不見入口了,波西米亞才停住了腳。

  「那個東西不見了,」貓醫生站在她的肩膀上,伸長脖子說,「……好像我們把它甩掉了。」

  「最好別大意,」她喘勻了氣往前方走去,一隻只看起了自己手臂上的鐲子。「那是什麼?醫生知道嗎?」

  「那模樣簡直像是從我老家出來的,誰知道是什麼。」小貓從鼻子裡噴了一道氣,「看來之前那個司機的死,和它脫不開關係。」

  難得被傳送到六個月之前的世界,結果才剛來兩天,就已經到處亂七八糟,令人身心俱疲了……是因為大洪水嗎?

  波西米亞發現自己最近一到緊要關頭,就不知道該用哪個特殊物品好。她來回扒拉了幾下鐲子,覺得全是廢物,沒有一個能用,終於一賭氣拉下了袖子,對跟在她腳邊的貓醫生問道:「您有什麼物品適合現在用嗎?最好是防護類的。」

  「有,多得很,」貓的腳爪在她的肩骨上踩了幾步,坐穩了,好像才開始翻起了背包。「……我看看,啊,這個【五星級酒店】簡直是為了這種情況而生的嘛!」

  「有什麼作用?」

  「啊你看,出口到了。」腳邊細小的聲音,歡快地說。

  太好了,出口到了,就用不著繼續防範下去了。

  副本結束了,希望這一局能有點兒回報……對了,她想起自己有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好像就是在一個副本里……是什麼副本來著?那時她躺在床上,眼睛裡模模糊糊;只記得四周冷冰冰的,好幾隻海豚直起身體,在她身邊無聲地走來走去。

  她連自己曾有過這樣的回憶都忘了。

  波西米亞在一塊岩石上坐了下來,昏暗的崖下一叢叢林木沙沙作響,遠處是一片漆黑大海。她喜歡海,無論什麼時候看見海,都能令她高興。路邊岩石下就是陡坡了,她從岩石上垂下雙腿,裙角在風中飄飄搖搖。

  「我剛才問了一句什麼來著……哦,對了,這個有什麼作用啊?」

  剛才在路上撿到的小貓雕像,看起來實在靈動得可愛。她的手指輕輕撫過雕像光滑的木質表面,那雙綠寶石似的眼睛,在蒙蒙月光下好像隨時會閃爍起水光一樣。

  這個大概是特殊物品吧?

  「能……保護……吧。」

  像睜開眼睛後的殘夢一樣,耳旁的聲音轉瞬而散。她轉過頭,肩上空空如也,夜色寧靜。不遠處,是她剛剛走出來的黑幽幽隧道口。

  她把貓咪雕像放在地上,木質雕像一溜煙地跑了,閃沒進昏黑林木之間,再也看不見了。

  誒呀,還是別胡思亂想了。

  靜靜地等著吧。

  大洪水已經來了,要是沒猜錯的話……那個轉折點也快到了。她知道轉折點就在前方,所以才會用各種藉口一直留在林三酒身邊,潛伏著,等待著……

  不,不對,波西米亞茫然地想。在今天之前,她其實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著什麼東西。她以為自己只是在順從生存本能,一日又一日地延續著生命而已;在意識到自己半生都在為了某件事而活時,她戰慄著害怕起來,又隱隱地放心了:還好,即使是她與動物沒有兩樣的人生,也是存在著一個意義的……

  「一晚的價格,」

  在鋪著厚地毯和老舊黃燈光的酒店大堂里,那個白生生的服務員女孩子說話時,每一個字都真真實實地從她口中飄了出來,有的是藍色,有的是黃色,字符飄進空氣里就不見了;而後半句話,是新鮮的粉紅色:「……是500G三文魚。」

  雖然不知道三文魚是什麼魚,但是太貴了吧。

  「您和這位先生好像都想辦入住呢,」女服務生站在一塊藍色公路路牌下笑了,一邊嘴角不斷歪下去,紅紅的,一直歪下去,連帶著臉也逐漸走形了,但她見了,不知怎麼卻不害怕——「由於房間緊張,價格上漲……」

  波西米亞轉過頭,目光落在了另一個客人身上。

  那是一團混沌骯髒、沒有形狀也沒有線條的東西,軟軟顫顫,好像立不住,隨時都會消融於四周一樣。

  她覺得這位先生有點眼熟。

  這個客人態度倒是很客氣,即使是混沌的一團色彩,還是拉伸出去了一條手臂似的東西,抬了抬頭上的黑色禮帽,朝她示意了一下。它說話的時候,從那團混沌里驀然出現了兩片紅紅的嘴唇,上下碰觸張合時,牙齒隱約可見——似乎正是那個女服務生的嘴巴:「……你不需要住酒店,你家不就在這裡嗎?」

  對哦。

  說來也奇怪,它說到家的時候,波西米亞想到的卻是那幾隻海豚的背影——高高大大,藍灰色的身體,看起來光滑得連水都沾不上。

  「請問您有6千克三文魚,手術刀和林三酒嗎?」

  女服務生笑容可掬地對它問道——她果然沒有嘴巴了,嘴巴跑到另一個客人身上去了——但是她就是在笑,波西米亞就是知道。

  波西米亞是誰?

  頭腦昏昏脹脹的。好不舒服,就像是一直在原地轉圈,轉得頭暈了似的。

  「沒有……我沒有三文魚,手術刀和林三酒……」那團混沌一邊喃喃說道,一邊轉向了她:「那我就消解掉她的認知吧……這隻貓我不要了。好久沒有補充過進化者了,哪怕只是多了一個也好……」

  「等等!」一個耳熟的、甜甜的聲音急叫了一聲,卻令她想不起來聲音的主人是誰。在波西米亞仍舊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時候,忽然只覺身上一疼——但她連究竟疼的是哪兒都不知道,這疼也迅速化作了酸酸苦苦的味道,從舌尖上散去了。

  「怎麼沒有反應?」那個聲音遙遠地響起來,「快醒醒!」

  可是她一直非常清醒,既不是在夢裡,也沒有昏迷過去。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左腳了,但右腳腕和它連接著的無數觸鬚,她都依然能感知得清清楚楚。

  「認知?是認知的問題嗎……可我又不是腦神經學專家……啊!」

  發話的人似乎受了驚,驟然叫了一聲,隨即消失了——這一個字在波西米亞眼前像煙花一樣炸開,色彩絢麗地划過夜空。

  「真討厭,」

  另一個聲音嗡嗡地說。她每一個字都聽得明白,也是她熟悉的語言,但是她卻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意思——「都快碰上了,又縮進酒店裡去了。」

  那個聲音靠近了她。

  ……這個「她」是誰?是誰在闡述?

  「笛卡爾名句的反效果,看起來馬上就要被激活了嘛。」它說的儘是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你是誰?你在想什麼?」

  在滾滾冒起黑煙的卡車後方不遠處,波西米亞依然如同當初那樣,怔怔地站在馬路上,一句話也不說,瞳孔呆滯——因為連她的思維也被打散了,消弭了。

  「『我思故我在』……聽說過吧?即使無法確認外部世界的真實性以及是否存在,但當『我』作為主體思考的時候,可以確認至少『我』是存在的。很遺憾,你即將要『不在』了。一旦精神上不存在了以後,就連你的物質基礎也會跟著消失呢,真奇妙……」

  「每次看見你這樣呆滯的臉,我都忍不住會多說幾句。」馬路地面漸漸地變形、彎曲,幻化成一團色彩骯髒的無形混沌,朝波西米亞的面孔慢慢伸了上去:「……歡迎,你馬上要成為我的一部分了。」

  寫得太痛苦了吧……看來一次長假在所難免啊……寫到一半的時候,真的懷疑你們會不會以為我精神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