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的消息回傳之後,才剛剛抵達河套,連腳底板的酥麻感都還沒有完全褪去的民眾絕望了。
許多人平靜地回到新基地裡面那簡易的房子裡等待迎接自己的命運。
既然從津港逃到河套地區都沒用的話,再往後逃也只是枉然了。
不如趁這最後的幾個小時好好休息一下。
就算跟著當官的逃出去了又有什麼用呢?
舊時代的時候自己被人當牛馬一樣烹煮馭使,新元歷之後也沒有停下來半分。
就算逃到更遠的地方,難道這天就變了?
失望和無助在他們的心頭化為漠然的平靜。
也許死掉,並不是一件很壞的事。
尤其是對他們這些人來說。
······
「科技手段並不是虛空造物。」
【星空】基地的總公司已經搬遷到了中部的沙漠裡。
但漫天的暴雨之下,沙漠反而比山區要危險一些。
大量的科技武器失效,巨大的磁場波動讓通訊系統也徹底癱瘓了。
極度依賴科技的【星空】在突破邊界的力量前正在飛速消亡著。
他們代理理事長不辭而別也對他們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理事會的成員們一起站在高牆上望著已經如同沼澤一樣沙漠紛紛擁抱著自己的親人。
做著最後的告別。
「看來教廷的聖子說的沒錯——這場災難,沒有新的方舟了。」
「也許只有真正的【神明】才能終止吧。」
他們多少有點屬於自己的信仰,但更多的還是願意相信權利、金錢和科技。
到這個時候祈禱,也不過是最後一絲奢望了。
······
「先知。」
一位哈里發在隨從的攙扶下來到先知的帳篷里。
兩天前先知的傷勢突然痊癒,他們本以為自己迎來了神跡,但沒想到大戰瞬發而至。
很快先知就在戰場上身負重傷。
如果不是他用【訓誡】的力量強行逃了回來,只怕現在已經陣亡了。
「已經在撤離了。不過···」
那位哈里發艱難地看著先知詢問:「不是應該去中土嗎?為什麼會是教廷呢?」
虛弱的先知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才慢慢回答:
「出於未來考慮。」
「未來?」
哈里一怔。
先不說眼下這種情況還有沒有未來,光是說他們和教廷之間的千年宿仇也選不到教廷頭上去才對。何況中土還有鹿城那座大山。
「你帶信徒們去吧。」
先知說完之後就再無聲息。
哈里發見狀躬身行禮之後從帳篷里退了出去。
先知一路帶著他們從中土和教廷的夾縫之中走到今天,這最後一次選擇雖然看起來十分反常,但自己應該繼續相信先知。
哈里發離開之後先知在心裡嘆息一聲。
過去的敵人未必不能接納你,過去的朋友也未必能長久下去。
中土···
如果是周行當家,那自己可以帶著信徒過去投奔。
可中土不是。
教廷眾人都是被聖子強制洗禮過的。
對比起來,如果仍有將來的話,先知更願意相信教廷。
······
「許多人都不願意走。」
河套平原上的中土新城裡,任由軍隊再怎麼勸說也有很多人坐在屋裡不肯離去。
有些不耐煩的甚至對他們嘲諷起來。
「跟你們走——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就算活下來了,我們也不過是你們的工具和數字罷了。」
「你們的口號很好,但只有一件事,你們從來都做不到。」
門外的軍人看著屋裡的中年男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繼續勸說下去。
只能訥訥地說:「什麼?」
「把人當人。」
這位軍人是孟湘儀從江漢帶過來的第六江漢軍成員。
他看著屋內的男人和依偎在男人身邊的小孩說:「可現在不是···」
「有什麼不同?」
男人打斷了他的話,他冷眼看著門外:「我們試過很多次了,根本沒有什麼不同。」
「那···」
軍人轉而看著那個孩子:「那孩子,總要活下來的···吧?」
「不。」
男人低下頭。
孩子被酸雨侵蝕了。
京城的基地根本沒有能力救孩子的命,這樣拖下去,也是一個死。
與其像野草一樣死在路邊。
倒不如死在父親的懷裡。
「別說你們救不了,就算你們能救,我也不想讓你們救。」
男人的話如同重錘一樣重裝著門外軍人的心。
「為什麼?」
「不為什麼,」男人滿是歉意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你一定要原因的話,回去這樣告訴那位姓李的大官——」
「我不願意我的孩子將來跟我一樣。」
「我們讀書的時候想的是報效國家,富強民族。但後來呢?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目標全部都成了在自己家鄉買一套勉強可以容身的房子。」
「我最大的錯誤,就是帶他來到了這個世界,現在——我寧願讓他跟我一起死在海獸手裡。」
「也不想讓他繼續成為你們的【奴僕】。」
······
這種情況並不是少數。
在已知生命將要終結的時候,大多數人都對過去那些政務人員冷言相對。
「中土十八億人口。剩下不足兩千萬倖存者,那麼多屍肥肥沃了誰?」
「高麗半島全境、東三省全境的肥料又去了哪裡?」
「海防線牛皮吹得震天響,輪換徵召了上百萬民眾,阻擋了什麼?」
「大食那邊人煙稀少,而且土地貧瘠都能在早期發展起來,中土呢?」
「全都怪永生教和鹿城嗎?」
此起彼伏的責難中夾雜著謾罵。
最後的信仰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他們寧願死,也不再相信了。
·······
「換成是你呢?」
「答案我已經給過了。」
河套的絕境完全呈現在周行和沈星的視野中。
答案,周行確實已經給過了。
當年他年幼無力,所以只能選擇逃離。
但成年之後他就用自己的手屠盡了那些對他直接作惡的人。
雖然中樞也有責任,但他們卻在自己的權斗中失去了他們看得比生命更重的東西。
【千古名聲和權力】
如果最後中樞沒有死的話。
那周行是不介意自己的手上再沾一點點血的。
「男兒當殺人。」
周行睜開眼睛看著天空:「遇到不公,哭喊無用,只有刀子才會讓【敵人】膽寒。」
「今天你殺一個,明天我殺一個。總能殺出一個朗朗乾坤,殺出一個人心公道。」
「可惜——」
「【三綱五常】把【抗爭】變成了【謀逆】。」
「中土人。」
「提不動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