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踩爛的口哨

  第61章 踩爛的口哨

  天剛蒙蒙亮時,乳白的煙霧消散而去,取而代之是紗網一樣的晨曦。

  程行郁與魏如春、彭大彭二先走,山月伸手幫魏如春將鬆散的鬢髮挽到耳後,語聲溫軟:「姑娘,咱們下回再見。」

  魏如春抿嘴笑眯眯,大大打個呵欠,露出整齊一排白牙:「姐姐,下回再見!」頓一頓:「您上藥堂扯點夏枯草泡水多喝,疏肝鬱氣來著。」

  山月也跟她搖搖晃晃地笑:「苦嗎?若是苦,我就不喝了。」

  魏如春彎彎眼:「藥不苦,那還是藥嗎?您索性備上幾串烤出油脂、撒滿茱萸的豚肉串,就烤肥瘦相間的五花,咱喝口藥、吃口肉、喝口藥、吃口肉、吃口藥、喝口肉」

  魏如春吞口唾沫:成功把自己說餓了。

  山月也笑起來:這哪是喝藥,是給烤肉配了碗湯。

  遠處牽騾的彭家兄弟吹了個口哨。

  程行郁溫聲低語:「魏姑娘如今在城南雨花巷住著,門口就有家北疆人開的紅爐小烤,往後見面的時機多著——」

  口哨聲再次響起。

  山月想把那隻口哨踩爛。

  騾車搖搖晃晃出發,魏如春張開雙臂與山月揮臂告辭,儀式感十足地告完別,轉頭在跌跌撞撞的騾車車架上躺平補覺:確實是個像喝了假酒一樣、萬事不落心的好丫頭。

  山月的笑隨著騾車的遠去也漸漸消退,她還等得著賭局收攤。

  莊家已然換了幾波,蒙頭擲骰子押大小的賭最容易上癮,不用動腦殼,只看運勢高不高,頂適合沒腦子的人投錢傻樂。

  黃小梔玩他們,跟玩大頭菜瓜似的。

  雞鳴第一聲,黃梔趾高氣昂地率先打頭陣出來,腰包和她飽滿的大臉盤子一樣鼓,身後跟著喜不自勝的蔣家三個沒腦子。

  程家兩行車架,一行遠行入京,一行就地搬貨,蔣二跟著黃梔喝湯吃肉,如今正是對黃梔小姑奶奶貼心貼肝的時候,冒著耽誤送藥進京的風險也要先將山月一行送回府上,並立時約下一場喝湯吃肉局:「.黃梔姑娘是真人不露相,等我們回來,姑娘還帶我們玩好伐啦?」

  黃梔正襟危坐,黑著臉顯得很大佬,張口就是行話:「本金各自掏,彩頭三比七,茶水儂來磨——「

  山月:.待我大仇得報,必予你一座吉祥如意坊。

  山月神色鬆弛,饒是一夜沒睡,眉梢眼角也神采奕奕。

  王二嬢撞了撞山月肩頭:「心情很好欸?」

  山月不自然地勾唇一笑,轉頭往車窗外看去,看綿延不絕的山與路,突覺前程也沒那麼難熬了。

  周狸娘也在看窗外,雙手撐著下頜,笑得迷瞪迷瞪的:「是呀,我也覺得二少爺有點子漂亮。」

  王二嬢「嘖」一聲,再出動另一隻肩頭:「你昨天才說外院的周大毛好看,前天說送水的弟娃好看.」

  周狸娘紅彤彤一張臉:「都,都是過客!」

  黃梔悠悠道來:「.怪不得就你有過情郎呢」有這麼一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能沒有情郎嗎?」

  車廂里眾人笑起來。

  山月也跟著笑。

  立冬之後是小雪,山月畫了幅暮色殘荷遞給程行齟交差,又趁前往柳大人府上的時機親去了趟城東綢緞莊,孫五爺早已等在此處,山月將已繪得較為完善的祝嗣明那幅《雨余秋樹圖》底稿交給五爺,另配了兩幅掛在程家外廳沈淮贊的仕女圖仿圖。

  「程家眼短錢多,大把錢撒出去,家裡真的假的掛滿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進了畫堂——至年前,我能再描三幅畫出來。」主業副業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山月將竹筒裹子推至五爺跟前。

  五爺眼皮子兩耷拉:「儂老實告訴我,進程家是為了甚?」

  山月舌頭抵上牙膛,拒絕的態度很堅決。

  五爺撫腦門子:這是條犟頭魚,咬住魚鉤,能跟你角力一天一夜的。

  「罷掉罷掉,不願說就罷了。」五爺又丟了幾個孔雀綠的磷光礦:「遇事仍到城東綢莊找我,臨到過年,我都在松江府。」

  「過橋骨」的人要飛走,他都願意雙手捧高助其扇翅,包括山月身邊王二嬢的陪伴、老陸的打探、力所能及的輔助.他在山月進入程家後,程大老爺即刻身死就覺察出幾分不對——裡頭必定藏著事!

  但山月對他向來警惕,從來只有買賣,不談其他。

  他知道,是為他當初買了她,卻又不肯花銀子給她瞧病留下的心結。

  他不想開解,也不想說破——底層人破繭不容易,他闖蕩數十載方得到如今這一畝三分地的地位,能幫則幫,以前身窮則志短,只能幫五兩銀子的忙;如今手長衣袖也長,三十兩的忙也幫得。

  人都有定價,不只是看你值多少錢,還得看我有多少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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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月接過孔雀綠磷光礦,抿起唇道:「這些日頭您別待在松江府」

  話出來,又覺不對,整個江南官場都爛,從根上就爛,在松江府還是在蘇州府,並無差異,松江府有程家賣假藥,難道蘇州府就沒有?

  「您多在家待著,少出門頭,冬天要到了,什麼蝥蟲鼠蟻都醒了。」

  山月隱晦提醒,又怕五爺聽不明白,道:「程家最近在盤存藥材,如今剛小雪天就這樣涼,這個冬季怕是不好過——聽說皖北以南一戶接著一戶出病。」

  山月最近心緒很佳,難得調笑一句:「雖然我在您處只值五兩銀子,您在我處,卻是很挨我感激的。」

  孫五爺看向山月,伸手想摸摸頭,但到底沒成。

  山月剛見完人,疫病便來了。

  疫情的到來,不是鋪天蓋地大張旗鼓的,而是悄沒生息地一天天緩慢迭加起來的——與仇恨的生成,有三分的相似。

  原是州府中藥堂的患病人數從一天十來個,漸增到一天二十來個,再到三十來個最後到堂里站著、坐著、躺著都是「哎喲」連天的病人。

  程行齟不去看,龜縮在後宅,無時無刻不用香胰洗手,又用天蠶絲布巾把自己口鼻蒙得死死的,還叫人把正院用綢布圍攏,送水送食的進出都要在烈酒里泡手,日日都在煎藥,拿著柳大人給的藥方子沒病先吃藥——怕死到了極點。

  松江府十來家程記藥堂的管事連門都進不來,隔著柵欄同程行齟喊話:「病人太多了!大夫不夠!堂里的藥也不夠了!大少爺,開東池子庫房吧!」

  程行齟拿著銅製的喇叭,隔著窗欞對門口喊話:「開!開!開!叫大夫都出來!家裡的丫鬟婆子也出去拿竹竿子加班加點把善堂搭起來!」

  機遇往往伴隨挑戰而來,這波操作對了,程家能上天。

  但前提是,他得好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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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