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循慢慢地坐回椅子。

  褲子的布料發出輕微的響聲，此刻他才感知到雙腿的存在，原來身體已經僵硬到如此地步。

  林逸聲再次把臉朝向窗外。

  他不去管鄭循此刻真正的想法如何，只是自顧自說著想說的話。

  「不用擔心我會說出這個秘密，沈家的人永遠不可能讓我走出醫院的門。他們擔心我會逃跑，我只能說，這種擔心太多餘了。

  我不會逃跑，外面的世界對我來說，不再有任何吸引力。白塔、副本、公會、粉絲、金錢……這些東西都無所謂了。

  我對你的秘密也不感興趣，我對所有的秘密都不再感興趣。你是什麼人，你到底是不是人，幻想中的那些你又是什麼，追究這些問題的答案，對我來說，全部沒有意義。」

  「沈家人會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他們會對外宣布我瘋了，在這裡也會為我安頓好所有，只要我放棄逃跑。

  我現在呆在這裡很好，一切都很好。」

  「呆在這裡，沒有自由，真的好麼？」

  這是鄭循插的唯一一句話。

  林逸聲把臉稍稍抬起來，陽光照亮他的小半張臉。

  此刻的他沐浴在陽光中，看起來輕鬆又釋然。

  「世界是個大籠子，這間病房是個小籠子。但在這間小籠子裡，我才擁有我想要的自由。」

  到了該分別的時刻。

  「鄭循，我再最後告訴你一個秘密吧，算是感謝你的臨時起意，進來陪我說話。

  也感謝你在四螟本中，救了我一次。

  沈冠玉在打聽你的事，你問我的問題，他也問了。

  但是我沒有告訴他，因為不想。」

  看來小沈加入循回公會的真正目的，其中之一，就是要弄明白鄭循的真實身份。

  恐怕在四螟本多次出現的假鄭循，也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少困惑，讓他對鄭循更加好奇。

  鄭循點點頭。

  「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

  林逸聲沒有什麼更多的事情要告訴鄭循了，他和對方道別。

  「再見鄭循。不，還是再也不見吧。謝謝你的到來，但我不希望你把更多的秘密帶來這裡。秘密是一個藏著致命兇器的驚喜匣子，所有因為好奇而掀開蓋子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我會記住你的話。」

  鄭循起身。

  雖然一開始聽到林逸聲所說的真相，讓他無比震驚。但後面的對話，卻叫他的內心平復不少。

  林逸聲似乎徹底放棄了在外面的世界繼續生活，他只要守著他這一小片天地，就足夠了。

  鄭循走到門口，聽見他在身後，仿佛自言自語似地開口。

  「如果沒有白塔，我現在應該考上大學，在明亮的教室里讀書吧。我的數學很好的，我喜歡和數字相處，用黑色的筆在白紙上整齊地寫下一行行的公式……可惜如今這些都是夢中才會出現的場景了。

  下次沈家的人再來，我想要一本數學書。」

  ……

  鄭循剛把病房的門關好，莫謙就打電話過來。

  「鄭循，你回去了？」

  「還沒有，我出來走走，」鄭循從兜里摸出一塊糖，含在嘴裡，糖果有助於鎮定下來，「你們談完了？」

  「嗯，但是趙燃想見你一面……是不是發生什麼了？你的聲音聽起來不太對。」

  莫謙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

  「沒什麼，剛才不小心絆倒了。」

  「……？」

  「趙副隊怎麼想見我？」

  「他說要和你商討宇宙軍出擊計劃。」

  「……」

  多心了，還以為是什麼要緊事。

  「那我回去。」

  鄭循揉了一把頭髮，讓自己恢復狀態。

  林逸聲說的話固然震撼，但他還要仔細辨別。

  不能一味地信。

  鄭循反覆地在內心說，在這個世界，你只有你自己，不能輕信任何人。

  要冷靜下來。

  自亂陣腳，只會讓自己被牽著鼻子走。

  鄭循打算先回原來的病房，看看宇宙大帝到底又要作什麼妖，然後再打車回公館。

  關於林逸聲說的話，他想問問一元。

  但一元回答問題總是避重就輕，他未必能問出什麼答案。

  ……不如問問南姐？

  不過，除非南姐自己想起床，不然任何人都別想在公館內找到她。

  鄭循原路返回，又來到了趙燃的病房。

  這次房間內多了一個人。

  「……尤尤姐？」

  尤雪姍背對著門，翹起腿坐在摺疊椅上，黑色的長髮如同濃密的海藻，微微捲曲。

  除了尤雪姍，他在他的超大果籃旁邊，還發現了一個超大花束。

  應該是尤尤姐帶來的。

  「鄭循？真是稀客。」

  鄭循稍微一動腦子，就想明白是怎麼回事。

  「你該不會是來看莫隊的吧……」

  「當然是，」尤雪姍相當坦誠，點了點頭，「他們還瞞著我，不讓我知道。莫隊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能不告訴我呢？」

  「……」

  尤尤姐升職加薪的欲望還是這麼直觀又強烈。

  鄭循偷瞄了一眼莫謙，對方坐在雙人沙發上，輕輕揉著太陽穴。

  他的左臉有一小塊壓紅的痕跡。應該是剛才鄭循出門的時候，他躺在這裡睡了一小會兒。

  補過覺的莫隊就是不一樣，儘管臉色依然發白，但人設已經找回來大半。

  他閉著眼睛也能察覺到鄭循在偷瞄，睜開眼，微笑。

  「你們能來看我，我感到很高興。」

  「……」鄭循不知道該怎麼回，但尤尤姐一點慚愧都沒有。

  「高興就好。莫隊，保重身體。」

  最後四個字，聽上去是祝福，但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鄭循突然想起來，他回到這裡，是因為九鼎的副隊找他。

  趙燃自己一個人坐在床上，正在摳手。

  ……

  外界的聲音似乎完全乾擾不到他。

  鄭循上前幾步，欲言又止。

  察覺到他的靠近，這位精神狀態極佳的九鼎副隊猛地抬起頭。

  「呃你……」

  「噓！」趙燃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住鄭循的手腕，「紅戰士，小心，敵人馬上要有動作了。」

  「？」鄭循不明所以，「那需要我前去刺探敵情嗎？」

  趙燃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樣。

  「交給你了！愛與未來的紅戰士！」

  鄭循無奈地接受了他的委託，走出門，正好想去一趟洗手間。

  和九鼎的人不能共處在同一空間太久，不然他總感覺自己本就不穩定的精神狀態更加堪憂。

  來到走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走廊里的人似乎少了很多。

  只有一兩個護士時不時進出病房。

  等到最前方的那位年輕護士推著推車進入最盡頭的病房後，整個走廊，就剩下鄭循自己。

  雖然心裡納悶，但他還是按照頭頂的指示牌，找洗手間。

  「直走右拐……直走右拐……」

  鄭循嘟囔著，在空蕩蕩的走廊里行走。

  「在這邊嗎？」

  他右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道門，鄭循走過去，是通往樓梯的。

  「不是……」

  樓梯狹窄幽深，而且很暗，只有「安全通道」的牌子在散發著幽綠的光。

  這塊燈牌還有點接觸不良，時亮時滅。

  鄭循不由得停下腳步。

  現在是滅掉的狀態。

  呲——

  再次亮起時，在通往下一層的台階，突然多出來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鄭循，穿著醫院的病號服，後背拱起，坐在台階上。

  「你是誰。」

  鄭循膽子大，他向前走了兩步。

  台階上的人猛地抬頭。

  「……小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