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照鏡子」的感覺很糟糕。
在這之前，所有關於假鄭循的情報，都是其他人提供給他本人。
就算是之前在五層，他被假鄭循代替，那也是隔著一層時空，沒有直接對話。
而現在，他渾身一陣寒意，頭皮發麻。
這樣強烈的身體反應，不止是因為，對方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不，如果完全一樣，還算好的。
頂多把它當成一個模仿自己的惡劣怪物，一錘子解決掉。
但現在，他眼中的另一個鄭循，要比他現在年輕一兩歲左右。
五官沒有太大變化，身體看上去卻並不強健。
和自己這個爬上爬下亂竄的猴子體質肯定不一樣。
如果非要講，有點像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樣子。
鄭循記得那時候，因為自小營養不良，長大後也沒能補上來多少，他的體能耐力一直處於中等偏下，極容易生病。
但神奇的是，當他掉入第一個副本，他的病秧子體質明顯得到了巨大的改善。
後來經過紅姐的訓練，成功把他練成現在這副模樣。
前期很痛苦，有好幾次，鄭循都以為自己要噶了。
……他也確實噶了，幸好能回檔。
眼前的「鄭循」，仿佛是從他人生的前半段，抽離出來的一個階段。
他和現在的自己有差別，但那差別又不是極其明顯，是在潛移默化的日常中積累下來的差距，如同落在家具上的灰塵。
然而用手把灰塵擦去後，家具還是家具，他也是他。
一貫喜歡占據主動權的鄭循，這次沒吭聲。
反倒是對面的人笑了笑。
「你感到困惑了，是麼？」
「……」
「鄭循」抬起左手，掌心貼在觀景窗上。
外面有月光，足夠照亮他的側臉。
「你應該被拖入的是死亡的空間，在那裡，你會看到逝去的人。你的同伴們就在各自的空間，見到了思念的故人。如果換做是你的話，大概是會見到反覆死去的自己吧……」
他自顧自地說著。
「你該見到的是你，而不是我。這句話聽起來很怪，但我只能這樣對你說。
而你現在之所以見到的是我，因為我用了些手段，鑽了空子。這樣你即便見到的是『我』，也是符合條件的。」
鄭循聽了他這麼一長串話，默不作聲。
「聽懂了？」
「……」
不誇張，這番話要把他的大腦直接升華成氣態了。
然而對方似乎也沒有要他立刻聽懂。
「不明白的，慢慢想。很多事情，我也想不通。這個空間的『鄭循』在兩天前被處決了，而我，也只是站在這裡，代替他看完最後一場煙花。」
「你說你用了手段，特意把我帶到這裡，應該是有話要對我說吧。」
鄭循不希望對方再繞彎子。
「我時間有限，請直說吧。另外要說得通俗易懂，我腦子不好使，太複雜聽不懂。」
「能坦然面對自己的缺陷，說明你還有進步的空間。」
「……我突然不是那麼想聽你說話了。」
「鄭循」仍是在笑。
他的性格，比起本尊而言，要內斂溫和許多。
「我要做的，和你想的恐怕不太一樣。你認為我把你帶過來，是想對你袒露一些事情的真相。」
「？難道不是嗎？」
「不，恰恰相反，」他否定了鄭循的想法，「我只是要驗證我在意的一些事。」
他把手掌翻過來，手背朝向觀景窗，輕叩兩下玻璃。
「你來到這裡，也有一段時間了。」
他這樣說著，鄭循以為他指的是在四螟副本中，然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自己來到白塔世界的時間。
「你認為，白塔是怎樣的存在呢？」
「聽上去很像我上輩子的面試題。如果回答滿意，你就能把我招入白塔內部當boss嗎？」
鄭循反問了一句，對方有些錯愕，又失笑。
「這種事你不用著急，如果你想，遲早能辦到。」
「好吧，那我回答你的問題。」
鄭循停頓了兩秒，理順邏輯，才給了答覆。
「你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說真的，越是深入白塔世界，和我最初的想像差距就越大。
我比較倒霉，落地就是區服生死戰。我聽別人說的，生死戰副本，如果不通關，整個區都會消失。
副本通關後，有一次我在鳴雀的圖書室察覺資料，發現這區服生死戰的源起，和我認為的還不一樣。
在白塔降臨後，這個世界貌似改變了地域劃分的標準，以白塔的所在位置，劃分出不同大小的區，並且以數字編號。在人類剛完成這個事情不久，區服生死戰就出現了。
人類在適應有白塔存在的世界，但這一舉動，似乎又把自己向深淵推近一步。
區服生死戰是死亡規模最大的副本，除此之外，每個副本都會吞噬幾條、乃至幾十條的性命。
白塔帶來死亡，毋庸置疑。
但是相比之下，白塔似乎又帶來了許多機會。最直觀的，就是在副本基礎上誕生的公會、明星選手、粉絲……直播、GG，通過白塔來賺錢的渠道大開，許多人因此賺得盆滿缽滿。
據我所知，有不少家境貧寒的選手，都借著白塔的力量翻身，徹底擺脫了過去那種吃不飽飯的生活。
死亡和希望，白塔像同時伸出了兩隻手，遞到所有人面前。」
鄭循說了很長的一段話。
不需要下副本的日子裡，除了騷擾他的朋友們，鄭循偶爾還是要想一些人生哲學的。
比如為什麼是他來到白塔世界。
為什麼只有他被賦予了模擬的功能。
還有，副本中為什麼會反覆出現另一個他。
如果不想清楚自己的來處，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去向，永遠迷失在路上。
鄭循不想迷失。
「抱歉啊，我想現在的我還是，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在鄭循說話的時候，對方的視線一直望著窗外，探向很遙遠的地方。
當鄭循說出「無法回答」的時候，他唇角的弧度加深。
「就你已掌握的信息而言，你回答得足夠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但是不著急得到你的答案。
鄭循，你有天賦，有能力，你成為白塔最受矚目的新人，擁有屬於自己的公會。
要不了多久，你的公會，就會躋身那些排名在前的豪強公會之列。
在白塔的世界中，你已經是既得利益者。
而且，你無牽無掛，這裡對於你來說，只是異鄉。
你只需要把自己送上王座，享受所有人的讚譽。
如果現在，你擁有了關閉所有副本，讓白塔消失的能力，你會選擇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