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發生的事，除了宋姚本人，再無第二個人知曉。
他覺得那個男孩子眼熟，追著他小跑幾步。
然而推著輪椅的女生看起來不緊不慢，卻與他的距離越拉越遠。
宋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沒入人群，被人影層層疊疊地掩蓋。
他站在原地，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
「你好。」
有人在身後叫住了他。
「請問這是你掉的東西嗎？」
宋姚回過頭，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隻修長的手。手掌微微攤開。
掌心是他的手環。
可能是之前沒有扣緊，導致手環不小心脫落了。
他連忙感謝對方，聽見那人笑著說「不客氣」，再越過他離開。
這時宋姚回過神，才發現他剛剛一直顧著低頭看手環，根本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
只記得穿了一身西裝……
宋姚立馬昂起頭，尋找著那人的蹤影。
是個個子高挑的男人，西裝。
臉是一定看不清了，對方只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他似乎和方才推輪椅的女生認識。宋姚又一次看見了那女生出現在人群中。
推輪椅的人從女生變成了那個男人，後者微微彎下腰，似乎是在關心坐在輪椅上的男孩。
從宋姚的視角，他只能看見男孩輕輕搖頭。
然後，三人繼續向著觀景窗那邊慢慢地走。
他們走得速度並不快，卻給人一種，周遭的喧鬧根本影響不到他們的感覺。
女生是愛說笑的，偶爾伸出手比劃著名什麼，還給另外的兩人指了一些她認為好玩有趣的。
男人穩穩地推著輪椅向前，不時點頭，偶爾彎腰把掉落的毯子撈起來，給男孩蓋好。
那個男孩，他被身後兩人的身影擋住，宋姚完全沒辦法看清對方的舉動，他也不怎麼說話。
只能猜測，他大概是在認真聽兩人講話。
宋姚還是覺得那男孩給人一種熟悉的感覺，但他一時間想不出來，只是個模糊的印象。
這時周圍跑過去兩個年輕女孩子，前面那個喊著後面的，說快點，表演就要開始了。
宋姚被她的話提醒，也加快腳步向窗邊走去。
這裡已經圍上了好幾層人，他站的位置還好，向上看，能看見上空的夜景。
煙花表演是從晚上十一點半開始的，一直持續到零點跨年。
在這三天商場調整了營業時間，晚上會營業到十二點半左右。
許多人都在期待這場煙花。
宋姚身後也逐漸站滿了人。他回頭一看，是對年輕的情侶。
因為兩人都是很安靜地站著，沒有吵嚷，也不大聲交流，所以宋姚轉頭才發現他們。
女孩被男友摟著一側肩膀，懷中抱著一個紅色的、長且扁的禮物盒。
大概是她的新年禮物。
她原本在努力仰頭，想要看到窗外的景色。
這時前面的宋姚回過頭，和她對視，讓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宋姚也擠出一個笑，轉身，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那開闊的窗。
或許是在這一層待的時間久了，他仿佛融入了周圍的人群，遺忘自己身處於副本中的危急處境。
人們在期待、在歡聲笑語。陷在回憶的暖黃色調中，唯一冷色調的他，也慢慢褪色。
第一朵煙花炸開的時候，孩子們興奮地嚷起來，大人們也在驚呼。宋姚抬頭，望著那寂寥夜空中盛開了一朵紅色的花，心中竟也平靜起來。
他沉浸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不再去想這裡為什麼是十年前，那個男孩為何會給他奇怪的熟悉感，要怎麼才能逃離這裡……
公會、副本……把所有的問題放下後，像是把塞得滿滿的屋子一點點搬空，宋姚的身心放鬆下來。
就在這裡吧，這裡很好。
有煙花，有人群，新年是人們最能包容彼此的時刻，他永遠不會孤單。
煙花接二連三地升空，臨近尾聲，數十個齊發，在空中幾乎同一時間炸開，連成一片波光粼粼的光海。
在這片光海之中，沒有人注意到，其中一顆偏離了方向，直奔著觀景窗的人群而來。
煙花落在樓頂，高溫的殘屑掉入樓內的通道，點燃了易燃材料。
火光四起，周圍的人群卻恍若未覺，依然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著窗外的煙花。
而身處其中的宋姚，也沒有留意火勢，仿佛覺察不到火焰帶來的熱度和窒息感一般。
他只是定定地望著窗外，目光平靜，好似沒有什麼能再傷害他。
火光中，重重人影。
漸漸地凝固、定格。
成為一張褪色的老照片。
鄭循手中拿到的就是貼著這張照片的報紙。
剛才經過詢問直播間的觀眾，大概得知了宋姚的去向。
宋姚的突然失蹤，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彈幕講的沒頭沒尾，大家說得亂糟糟，但鄭循還是理出一個頭緒來，進行了一些猜想。
他和宋姚走散的時候，對方應該是誤進入了一個和他完全不一樣的時空。
所以他們明明都在四層，但是看不到彼此。
至於宋姚那邊的，直播的畫面在他跨過鄭循畫著的鬼臉之後，就中斷了。
之後發生的事情，沒有人知道。
直到鄭循他們找到了這張報紙。
報紙是在他們回到一層的那間書店裡面找到的。書店喜歡用這種舊報紙來給顧客包裝書籍，大概是他們店裡的特色。
至於鄭循是怎麼找到了這張紙⋯⋯
因為現在已經是營業時間，四周都有顧客在走動。有買書的顧客把包裝紙撕下來，不小心掉了半截。
只有一半。
之後鄭循他們花了點工夫，在書店找到了另外一半。拼合起來，才得到這樣的一張新聞。
大廈煙花火災事件。
在跨年夜，商場舉辦了盛大的煙花表演，邀請所有人前來觀看。
但在跨年的鐘聲響起時，卻突然發生意外。
因為煙花的主要觀賞地點在六層，是商場的頂層，導致很多顧客沒能逃生成功。
人間慘禍。
在這次事件之後，商場排查整改，又裝修了很長時間，才獲得重新開業的資格。
鄭循緊盯著新聞中間的照片。
本來他們只是想找找關於煙花的線索，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你看這個人，」鄭循用手指著報紙上的照片，問離他最近的沈冠玉，「像不像宋隊。」
「這⋯⋯」
沈冠玉原以為鄭循在睜眼說瞎話，這種十年前的報紙，怎麼可能會出現宋姚？
但當他看向鄭循手指的地方時，不由得微微睜大眼睛。
照片中，所有人都在匆忙逃命，臉上儘是慌張驚恐。
只有一個人。他面對著火光站立，一動不動，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因為鏡頭距離他比較近，所以還能看出那人的五官。
竟然真的是宋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