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循和霍子鄢先後進入到試衣間。
試衣間的內部相對寬敞，但比較破舊。被粉刷成白色的三面牆壁，湊近去瞧，會發現上面的白色相當斑駁，一看便知這是經歷過先後幾次塗抹，中間間隔了不短的時間。
即便如此，在牆壁的邊角，還有少數褐色的印記。不清楚是不小心蹭上去的油漆，還是乾涸的血跡。
剩下的那一面是灰色的布簾，方便顧客進出。年頭久了，布簾上面留下了許多污漬，應該是人手蹭上的油脂和灰塵。
布簾的下方有一道空隙，如果人站在裡面，大概會露出腳踝。
這一排總共有四個相同的試衣間。或許這座大廈和「四」這個數字有分割不開的關係，到處都能發現痕跡。
在那位女士離開，鄭循他們進去之前，這四個試衣間都是空的。
現在鄭循和霍子鄢身處其中。
試衣間有一面半身鏡，貼在牆上。一隻白色的方凳，用來放置衣物。一雙拖鞋，便於顧客穿脫衣服時使用。
這些基本的物件，所有更衣間都會配備。
但在鄭循所在的這間，那個白色方凳上面，已經被一樣東西占據了。
那是一張穿著衣服的皮。
鄭循只能用這句話來形容他所見到的畫面。在凳子上，有一張完整的皮，從頭頂到腳底。而在這張皮上，是一件精美的女式黑色連衣裙。
它與皮膚緊緊地貼合著，看上去就像是這件皮把它「穿」好一般。
但是霍子鄢伸手將裙子的領口處翻了一個小角，其實這件衣服，是縫在其上的。
裙子的布料很柔軟，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至於那張皮……
很涼，而且濕滑。摸上去和人的皮膚還是有一定的差距，更像果凍的觸感，仿佛稍微用點力氣就會被捏碎。
很明顯，這應該是剛才那位女士進入試衣間後換下來的皮。
只是不知道，它明明進去的時候是一個，出來怎麼變成了倆。
到此為止小霍還是輕拿輕放。副本中的物品有時候看上去並不像想像得那麼結實，萬一弄壞了沒法復原，那就很麻煩了。
小霍是這麼想的，青嵐的隊規一直也是這麼教的，論壇上的經驗帖同樣是這麼說的……
然後他就看見，鄭循兩隻手捏著這張皮，把它從中間的縫隙撥開，手分別掐著兩邊，像在拉皮筋，使勁兒地拽一拽。
「……」
霍子鄢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決定什麼都不說。
還好，皮沒有裂開。
鄭循並沒有把它完全套在身上。這張皮中間有一條裂縫，將它分成對稱的左右兩邊，大概是方便副本中的蛾子們穿脫。
他用手順著縫隙撐開了美人皮，然後只把頭臉的那部分套在自己的腦袋上，對著鏡子照了照。
彈幕開始吐槽鄭循搞不清狀況，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臭美。
然後，鄭循就拉著小霍一起臭美。
他的手舉起來，那張皮也隨之被舉高高。
「小霍，你也試試。」
他倒是樂於分享，有什麼事情還記掛著小夥伴。
霍子鄢就算再怎麼波瀾不驚，面對披上一層皮這種事，還是要做一些心理建設。
他主要是不想蹭了一身的血。但看鄭循把皮拿開之後，乾乾淨淨的，什麼污漬都沒粘上。
霍子鄢有些驚訝。等鄭循將那張皮遞過來之後，他張開手掌摸了摸。
裡面其實是乾爽的，有些毛茸茸的觸感，像摸了一層帶絨的繭。
小霍有樣學樣，模仿著鄭循剛才的動作，用這張假皮，罩住自己的頭。
這張皮的眼睛位置，有兩個對稱的、不明顯的孔洞。透過這兩個小洞，就能看見外面的世界。
霍子鄢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鄭循。
……
好像沒有任何變化。
鄭循的右手食指向右方一指，讓霍子鄢去看鏡子的方向。
小霍根據他手指的提示，照做。
當他對著鏡子所在的那面牆，再通過假皮上面的「眼睛」去看時，外面的場景完全變了。
因為訝異，霍子鄢微微張開嘴。
「這張皮……竟然能讓玩家看清真實和虛幻。」
這句話說得雲山霧繞，直播間的觀眾又沒辦法鑽到皮裡面去看，只能著急。
：什麼什麼！
：真實和虛幻？我是傻子我看不懂。
：應該是那張皮的特殊作用吧？通過它能看見不一樣的東西。
：之前不是說了？這棟大廈的設定是「未完成」，有白塔占領的地方，也有白塔未吞噬的地方，需要玩家分辨。
：那這張皮……就是幫助他們分辨的道具？
：一定是這樣！不然白塔給的這個規則，不是要把玩家坑死嗎？總得有傻子瞎跑，跑著跑著就跑錯地方迷失了。
：二錘能發現這個也是不容易。這道具隱藏得也太深了！
：錘是不是有什麼預言能力啊？他怎麼這麼精準地定位到這個女人？
：白塔大預言家鄭錘錘。
：疊詞詞，噁心心。
：我猜這應該是個普遍的設定。不止是這個穿黑色裙子的女人，只要是商場內的顧客，去試衣服的，肯定都要蛻皮，就看玩家能不能發現。
：有道理。二錘只是比較敏銳，最早發現了而已。
：我看誰還說俺們錘沒有腦子。
：沒腦子和省著用是兩回事，省著用和懶得用是兩回事。
：鄭循：謝謝。在外面就說我懶得用，這樣還算誇我。
彈幕討論出一個結果，這張皮是關鍵道具，能幫助玩家判斷哪裡是可活動的範圍，哪裡禁止通行。
但他們沒有像霍子鄢這樣，親眼目睹，所以他們不能與他感同身受。
霍子鄢此刻的心情是極為震撼的。
透過這兩個小小的、只有指甲大小的孔洞，他看到的是一幅極為震撼的畫面。
鏡子、牆壁，什麼都消失了。他所看見的，是一道道交錯的方管。那些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的鋼管，如同白色的荊棘，帶著白塔特有的冷感和堅硬，一層疊著一層。
而透過「荊棘」之間的多邊形的洞，能看到血色的繭，還有翻飛的巨型蛾。它們距離霍子鄢所站的地方，隔了多道鋼管，像是被從中分成了兩個區域。那些巨蛾發出駭人的嘶叫聲，在不停地撞向這些白色的「刺」，卻又被看不見的屏障擋住。
但霍子鄢知道，白塔雖然用這種方式分開了此方和彼方，對於不知情的玩家而言，這裡都是四螟大廈的地盤，他們的雙腳只要輕輕一邁，就會跨越那道邊界。
霍子鄢對此心知肚明，因為他親眼看到，有為數眾多的繭，就寄生在人體上，以其為養分。
所謂虛幻，所謂現實。
一面是殘酷，一面是更深重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