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其實已經過了,金秋也早已到來;
但晉東這個地方,四季真算不得分明,體現在春秋很短,寒暑很長;
熱乎熱乎著,忽然就涼了,凍著打哆嗦著,忽然就熱了。
曾任大成國宰輔的徐有道,曾有一段和司徒雷的對話流傳出來。
是司徒雷問:為何晉地文脈,比不得乾國?
徐有道答:乾地四季分明,而晉地不得,體會不到四季分明,相當於體會不到酸甜苦辣,尤其是少了春之盎然秋之蕭瑟,缺了這兩味,這詩,還能做得起來麼?
所以,
當日落黃昏,王爺走入隔壁劍聖家的小院子後,劉大虎給王爺端來的,是家裡的酸梅湯冰飲子。
冰自然是王府冰窖里的,肖一波每天都會安排人去給劍聖家裡送相對應的份額。
總之,
劍聖家裡過得很簡樸,但和拮据,那是半點不搭,相當於是後世人們所想像中的那種……田園生活。
一隻鴨湊到了王爺的跟前,挺著鴨脖,弓著腰,似是要表現一下自己。
王爺指著這隻鴨對劍聖道:
「麻辣鴨脖吃過麼?」
「……」鴨子。
院子裡,有一個嬰兒床,劍聖的小兒子正扶著欄杆,大眼睛盯著鄭凡在看。
「又要出門了?」劍聖問道。
「對。」
不過,很快鄭凡就又道;
「這次不用麻煩你跟著了,事兒不大。」
畢竟剛讓人陪著出征回來,家裡才待多久啊,再讓人家陪你跑一趟,不好。
劍聖看著鄭凡,
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兒子,
道:
「要不……還是陪你去吧?」
「好。」
劍聖習慣了。
鄭凡伸了個懶腰,道:「這次不會去太久,去雪海關,去完了雪海關,得再去趟鎮南關,底下人的心有些野了,得我親自去一趟給他們除除草。」
「哦,這樣啊,回來這些日子,我聽說因為這次出征沒帶晉東兵,下面怨言不少。」
「這是難免的。」鄭凡喝了口酸梅湯,「咱這套制度最早打造時,就是為了應付頻發戰事的。」
平西王府治下的制度,最早在盛樂城就初具形態,在雪海關時徹底成型;
擁有另一個時空里,秦軍戰功的精神內核,還有仿八旗制度的生產軍事制度;
最上頭,再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百戰百勝」名頭在,晉東軍民聞戰則喜,是必然的。
鄭凡放下了碗,
感慨道;
「但接下來,大概五年吧,大方針是休養生息,所以,得我親自去把現在這股風氣給剎住。」
「休養生息好啊。」劍聖有些敷衍,但隨即,劍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兒子,「至少,不少孩子,可以有一個安穩的童年。」
晉東之地,標戶的日子自然是極好的;
標戶之外的普通黔首,其實相當於當年燕國門閥林立時代的傭農,只不過在晉東,唯一的門閥就是平西王府,王府的稅抽得不算低,但沒中間商賺差價,日子談不上富,但稱一句安穩,是沒問題的。
再加上王府還在不斷地開墾新的田地,進行更大規模的授田,底層百姓接下來的日子,必然會過得更好。
在這個時代,不打仗外加一個有效率的衙門,基本就可以直奔盛世去了,但這兩點,何其難哉。
這時,劍婢推開門走了進來,見鄭凡在這裡,眨了眨眼,對鄭凡很敷衍地一福,就主動跑過去逗孩子了。
但鄭凡卻留意到了,劍婢的腰間,掛著一把劍。
曾經汴河畔拽著自己師父屍體的小姑娘,如今已經長大了,女孩的發育本就早一些,這體格,配一把成人的劍,倒也不算違和。
「佩劍了?」鄭凡問道。
「她可以練劍了。」劍聖說著,還意味深長地看了鄭凡一眼。
劍婢扭頭看向王爺,伸手擺弄了一下佩劍,道:
「王爺,你怕了沒?」
劍婢曾說過,她會為她師父報仇。
鄭凡不屑地笑笑。
劍婢生氣地嘟了嘟嘴,哼了一聲,又道:
「王爺,我劍術可是會進得很快的!」
這句話,鄭凡是信的。
當初劍婢還是小丫頭時,都能因按耐不住被迫入了品,如今蟄伏好幾年,由劍聖調教,可謂厚積具備。
「好啊,本王等著你來殺我。」
「這可是你說的,王爺。」
「對,是我說的,本王初見你時,你多少斤?你現在,又是多少斤?殺本王前,先把帳算清楚。」
劍婢皺了皺眉,馬上道:「吃你的喝你的,我折銀子給你!」
「本王不要銀子呀,本王又不缺銀子,本王,只要你的肉。」
「荒謬,不吃你的飯,我在別處就不吃飯了?就不長個了?」
「哈哈哈哈,可是,當初你若是不吃本王的飯,你壓根就沒命去其他地方吃飯長個了。」
「……」劍婢。
劍聖只能打圓場,道:「可以哄哄的。」
「哄什麼啊,小姑娘家家的,該放下的,就放下,總惦記著過去,這不好。」
劍婢瞪了一眼鄭凡,
她本意只是開個玩笑,誰知道這位王爺竟然跟自己較真算計起來,且反過頭,還說自己放不下。
其實,
鄭凡還真不擔心劍婢。
這女孩子,也算是打小養在跟前了,就是後宅,她也能隨便進,天天也跟著她屁股後頭玩兒過,大妞她也能抱。
若是無法確定其心性,她根本就進不得後宅的。
至於說師仇什麼的,那是戰爭。
「這次,你也陪我去?」
「去!」
劍婢沒覺得不好意思,
但到底覺得心虛,實誠孩子,倔強卻又老實,
又道:
「在我沒殺你之前,你可不能被別人殺了。」
這話暖心,
可以,
這些年,倒是沒白養。
自打閨女降生後,
王爺心裡某個地方倒是變得柔和了不少,
當即拍著大腿,
道:
「就憑你這話,以後阿力要敢對你不好,我這個做主上的,第一個饒不了他!」
「啐!」
劍婢俏臉上紅。
見狀,
劍聖嘆了口氣。
王爺則指著劍婢:
「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
范城總兵府內,
苟莫離指著站在其面前的謝家使者,發出了大笑。
一邊笑,還一邊抹著眼淚;
「封我當柱國?封我入大楚貴族序列?哈哈哈哈哈!」
苟莫離站起身,
叉著腰,
來回踱步;
「哎喲,哎喲,你們楚國,真是越活越不像樣子了呀。
范城現在的駐軍,是野人軍,你們應該曉得的;
范城現在的總兵,是我,我也沒做什麼遮掩,世人不知,但你楚國的鳳巢內衛不可能摸不出我身份的蛛絲馬跡。
唉,
我是個野人吶,
我都能被你們楚國邀請做柱國做大貴族了。
當年我求爺爺告奶奶的,在你們楚人面前裝孫子,再在燕人的壓力下,才湊成了咱們野人和楚國的聯手。
可就是這樣,你們楚人依舊是瞧不上咱的,這咱也明白。
可現在呢,
咱占著一個范城,當一把匕首,就抵在你楚國腹心之地。
怎麼樣,
難受吧?」
其實,何止是難受,苟莫離的軍事才能,比當初的范正文,甚至是比屈培駱,高出了可不止一籌。
各項手段加起來,直接將范城的局面,給經營上了一個新的台階。
對內整肅,對外的滲透,雖說沒掀起大仗來,但足以讓以范城為影響散發點的一大塊名義上還屬於楚國的地盤,陷入了糜爛。
再加上先前的三國大戰,晉東兵馬未曾出動,所以,范城這個地方,楚人根本就不敢攻。
強攻是不敢了,那就來懷柔的。
面對這般奚落,
面前的謝家使者直接昂首道;
「我家公子讓我給您帶句話。」
苟莫離聞言,伸手掏了掏耳朵,搶先道:
「是不是說我曾英雄一世,如何甘心眼下屈居人下?為別人做狗,放著雪原放著野人百年大計直接不管不顧了?
你家謝公子是否還在為我叫冤鳴不平?
省省吧。
我苟莫離這輩子,不做狗的時候比做狗的時候多得多,但我確實不喜歡做狗;
不過,
這世上真正能當人的,又有幾個呢是吧?
乾國的上京都被我家主上給破了,乾楚之盟,呵,兩大國結盟,硬生生地被打得從攻勢變成了守勢。
五年,
最多五年,
五年之後,
乾楚二者,必滅其一!
我他娘的腦子進了雪,才會在這個時候反水。
你是不知道我家主上那個脾氣啊,
他最不喜歡的,就是有人背叛他;
偏偏主上,又是個不喜歡講大局,誰跟他講大局他就跟誰掀桌子的主兒。
我這邊要是背叛了,
他能不惜一切調集晉東甚至燕地的兵馬,一股腦地殺來,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我這狗頭摘回去。
我當然可以溜,
但沒了范城,沒了手底下這支兵馬,
我他娘的去你們楚國真的連野狗都不如了,
爺爺我圖什麼?
圖你楚國風水好人心向善當條也夠也有人餵半碗餿食兒?」
苟莫離擺擺手,
道;
「來呀,把這傢伙給我砍了,禮收下,腦袋醃好了,送奉新城。」
「喏!」
「不,不,不要……」
謝家的使者大喊著求饒,卻依舊無法改變苟莫離的決心。
眼下的日子,來之不易,苟莫離很是珍惜。
待得手下人來報人已經砍了後,
苟莫離這才坐在椅子上點點頭,
笑道:
「老子從地窖里一步一步混到今天,容易麼我?」
「那是,跟著王爺,咱們以後的日子,會更好,說不得您以後也能封侯呢。」
說話的是苟莫離的親衛,也是個野人,腦子不錯,做事也機靈,算是自己人了,自然可以隨便一點。
苟莫離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罵道:
「出息。」
「是是是,卑職目光淺了,淺了。」
「封侯算什麼。」
苟莫離笑道:
「爺以後,可是要在客棧馬廄里餵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