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 劍自天上來!

  龍淵身上,流轉著紅色光澤,懸浮於空,似一尊擇人而噬的凶獸;

  劍客,一直有百家之中戰力第一的評價。

  無論是武夫還是鍊氣士這些,正常單挑同境界的前提下,基本都是劍客穩吃。

  能做到這一點,自然不是因為一人一劍所帶來的那種瀟灑飄逸;

  這一點,平西王爺早就看透了,也曾感慨過:說到底,這其實也是一個看臉的時代,但那是建立實力基礎上的看臉。

  劍客的強大,在於其所能帶來的銳利和威勢。

  劉大虎聽話地將自己的刀抽出,開始在地上挖土,用刀挖土,不是很趁手,好在這裡的土質很是鬆軟。

  對岸,

  百里劍對造劍師道:

  「我先?」

  「你請。」

  百里劍笑著點點頭;

  一生持劍,自然會有那麼一股子傲氣。

  誰比誰強,誰比誰弱,

  管你什麼江湖傳說,什麼世間公認,

  你到底有多高,

  得我親自用劍來丈量!

  當然了,也並非是為了刻意地追求某種平衡與道念強行先來一對一的公平對決,而是因為在劍之一道上,正因為他們站得位置足夠高,自然更清楚身下到底有多兇險;

  如果有上百甲士在此時列陣,那自然是一起上最好,可眼下,是一把劍,哪怕再疊加上一把劍,於這場對決的意義,或者說,是根本意義,影響並不大。

  因為無論是他百里劍還是造劍師,

  都沒想過要在這裡,

  為國為民為家,就戰死在這裡,和這位晉地劍聖玩兒一出同歸於盡。

  他們倆,誰都不願意死,甚至,不願意大傷導致境界的跌落。

  先一個一個來,另一個在旁邊候著;

  這是為了提防那虞化平一上手就來以命換命,或者是以我之命毀你境界修為,若是三人都身處戰局之中,虞化平選擇一個時,另一個能做的,無非是順勢瞅准空檔將劍送入其身體,但對被選擇的那個而言,其實沒什麼意義了。

  而且,二人都清楚,若是被選中的是對方,他們非但不會有什麼「聯手」之誼,反而會很樂見其成。

  劍道是孤獨的,難得有志同道合的同路人;

  而之所以能成為同路人,彼此還能惺惺相惜,前提條件是你沒把握擊敗他或者殺死他。

  劍道孤獨,

  本質上而言,

  還是那種我可以站在那裡不停地感慨我的孤獨,唏噓那高處不勝寒,

  但你要是想把我拉下來,給我溫暖,

  那你,

  死去。

  劍聖見百里劍一人持劍而出,另一邊的造劍師則沒有動,心下已經明悟了對方的打算。

  對方,

  這是怕自己一開始就搏命是麼?

  劍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好笑的地方在於,江湖人見到他,總會習慣性地來一句:想不到堂堂晉地劍聖竟然做了那平西王的鷹犬;

  鷹犬,是個什麼意思?

  是為了富貴為了榮華為了其他的一些目的,聚集在誰的身邊作驅使,要說有多忠心,自然不會的。

  可偏偏,對面這兩位,似乎篤定了自己捨得且願意為那位平西王的安全不惜一切。

  劍聖很好奇,

  為何他們兩個會這般來想?

  隨即,

  劍聖想明白了。

  可能,在他眼裡,鄭凡依舊是那個鄭凡,當初在盛樂城時鄭凡是個什麼模樣,現在似乎也就是什麼模樣;

  可能,有略微的成長和變化,但並不明顯;

  這並非意味著鄭凡這些年來毫無長進,而是因為在劍聖的視角來看,鄭凡和那些位先生,他們的性格、他們的人生理念、他們的生活方式,嗯,用他們的話來說,叫做……審美;

  他們似乎打一開始,就明晰了自己這輩子要做個什麼樣的人,也一直在做這樣子的一種人。

  所以,在劍聖的認知中,鄭凡,還是那個鄭凡,在盛樂城時,他會特意到自己住的小院兒里來看自己給孩子做木劍,在奉新城時,他會到隔壁自己院子裡來逗弄自己那剛出世的孩子;

  可在別人眼裡,盛樂城的鄭凡和奉新城的鄭凡……不,是剛剛由其親自主導攻破上京城的鄭凡,

  早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江湖一直被某些人認為上不得台面,其實,並非是江湖上不得台面,而是江湖中的絕大部分的……人,他們上不得台面;

  很顯然,無論是造劍師還是百里劍,他們都屬於檯面上的人。

  造劍師的獨孤家,是楚國四大貴族之一;百里家在江南是劍道大家,其本人,也是太子武師,也就是太子傅。

  他們看見的鄭凡,不是盛樂城的小小城守,而是如今雄踞晉東,先後重挫乾楚兩大國的大燕平西王,且這個平西王實際上,距離開國稱祖,真的也就差一步之遙,且這一步,還是看他自己願不願意邁出去。

  這不是什麼為朋友兩肋插刀,他們也明白,簡單的榮華富貴不可能影響到自己,所以,可能是基於某種原因?

  比如,晉人復國?亦或者其他。

  總之,在他們看來,鄭凡,似乎已經值得自己這個劍聖,願意為他去效死了。

  在想通這一點後,

  劍聖微微皺眉,

  本能地覺得不舒服,

  他們,居然這麼想自己的麼?

  心思流轉,只是短暫的片刻,百里劍站在岸邊,身前就是河面,其指尖向前,長劍順勢沒入河中,且在下一刻疾速而出,帶出一片裹挾著肅殺劍意的水幕。

  劍聖目光一凝,

  龍淵順勢呼嘯而下,

  直接斬開了水幕,兩把劍在轉瞬間連續碰撞了數十次發出了在普通人耳朵里聽來是連貫的尖銳之音後,剎那間又各自倒飛回主人身邊。

  第一輪交鋒,只是一道開胃菜。

  是的,在外人眼裡,已經近乎神跡般的御劍而出,百丈之外行交鋒之舉,對於這交手雙方而言,實則更像是一種禮節性的問候。

  下一刻,

  百里劍握住劍柄,身形飛掠而出,徑直向劍聖撲來。

  劍聖也握住劍柄,身形越起,二人於河面上交匯。

  剎那間,

  兩柄劍揮舞出的劍花,宛若兩條蛟龍私鬥,雖非戰場上那沉悶的廝殺鏗鏘,但亦有氣機宣洩撕裂將欲撕裂一切的恐怖。

  百里劍的劍,以速度快而聞名,劍式凌厲,雖一人一劍,卻打出了「萬箭齊發」的壓迫。

  劍聖的劍,則沒太多的花哨,講究的是古樸凝練,而且,自一開始,雙方似乎就很默契地做好了分工;

  百里劍主攻,劍聖主守。

  當然,這種暫時的攻守,並不意味著什麼優勢與劣勢,只是相對應的階段不同罷了。

  造劍師的七把劍,依舊懸浮在身側;

  他的目光,倒是掃過了那個還在那裡用刀吭哧吭哧挖坑的少年郎身上;

  不過,他沒打算去用人家的孩子去威脅人家;

  一是這樣做的話,忒沒品;

  二則是虞化平既然敢將兒子帶來,則意味著人家不會受這個威脅。

  百里香蘭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的哥哥和劍聖的對決,對於一名劍客而言,這是十年難逢的機遇。

  雙方自空中,站至於河面;

  二人的鞋底,都踩在河面上,河面沒結冰,但並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早些時候,

  劍聖似乎已經習慣了遇到難纏的對手,就劍開二品,強行擊垮對方;

  但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對方不夠強,不值得自己去嚴陣以對,所以選擇最見效快的方式以縮減那種無聊的過程;

  眼前這位,不一樣。

  可能對於其他普通強者而言,開二品,是天罰;

  但對他們二人而言,誰先開二品,或者誰先強行開二品,則意味著破綻。

  不過,

  二人的這種僵持,並未持續太久。

  其實,劍客之間的交鋒,往往不會耽擱太長時間,畢竟不是兩個巔峰武夫在這裡互相消耗著氣血。

  百里劍身形忽然一撤,其人精氣神,瞬間凝一,長劍於空中發出一聲呼嘯,順著百里劍指尖向下,長劍以一種萬斤巨錘的方式,轟然砸向了劍聖。

  四周河面,一時凹陷了下去,成了一座「空谷」。

  劍聖腳下一跺,右手握著龍淵,自下方一撩,須臾間,似海底撈月,竟硬生生地破開了百里劍於這裡形成的所有禁制,不僅僅是河面恢復,連帶著一股氣浪洶湧而上。

  「轟!」

  一聲轟鳴之下,

  長劍倒飛,再度落於百里劍手中。

  劍聖則握著龍淵,將劍尖甩了甩,抖去上頭的水珠。

  二人的第二階段交手,在此時,算是結束。

  「呵呵呵……」

  百里劍發出了笑聲;

  其實,他很英俊,四大劍客之中,最符合「劍仙」氣質的,其實就是他。

  「虞兄莫非這幾年走了武夫的路子?」

  百里劍以凌厲出擊,

  劍聖則「厚德載物」,

  一個用點來進逼,一個用面,來破敵。

  再聯想到先前交手來看,劍聖一直處於守勢,這就使得百里劍有種不是和劍客在交鋒而是在和一名武夫交手的錯覺;

  區別就在於,對面那個「武夫」,他用劍。

  當然了,指著一名劍客的面,說他像武夫,這其實是一種羞辱。

  你才像武夫,你全家都是武夫,粗鄙武夫!

  然而,

  劍聖只是點點頭,

  道:

  「多年未見,總得先穩一穩。」

  「哦?不知虞兄,穩出什麼來沒有?」

  「有。」

  「可否見教?」

  「你攻不破我。」

  百里劍聞言,覺得有些荒謬,道:

  「我是劍客。」

  「但你攻不破我。」

  「所以呢?」

  「當你無法攻破我時,意味著,我已經立於了不敗。」

  百里劍目露疑惑,道:「當年的虞兄,說話可不會這麼怪啊。」

  劍聖搖搖頭,「我不覺得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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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才是最大的奇怪。」

  「我們這是在切磋,還是在廝殺?」劍聖問道。

  「我們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且目的相悖,自然是廝殺了。」

  「既然是廝殺,最先保證的,難道不應該是自己不敗麼?」

  遠處,一直沒出手的造劍師,撩了一下自己被風吹散的頭髮,道:

  「俗氣了呀。」

  劍聖嘆了口氣,道:「是啊。」

  其實,劍聖很想說的是,你們或許在高處站了太久,尋常時候哪怕需要動手,所謂的廝殺,也和切磋沒什麼區別;

  但真正的廝殺,是有它的樣子的。

  曾經,有個人,就用這種沒有美感完全落入俗套的方式,將自己擊敗過。

  自己也曾不服氣,被以這種方式擊敗,更為丟人。

  但久而久之,自己竟然也默默地用上了這種方式,加入了。

  「虞兄,你只守不攻,我們要打到什麼時候,難不成要像當年你在北封郡和李良申切磋那般,打上了三天三夜?」百里劍問道。

  「你們想殺人,我想保人,能把你們二人留在這裡三天三夜,我不就成了麼?」

  「說得,很有道理啊。」造劍師附和道。

  「還打不打了?」劍聖問道,「打,就快點,不打,就坐下來看我兒子,繼續挖坑。」

  「坑都挖了,到頭來,沒人躺下去,豈不是白費功夫?」百里劍問道。

  「不白費。」

  百里劍哼了一聲,長劍懸浮於身前,緊接著,自其身後,顯露出了一道金色的乾坤之氣,隱約間,似有龍吟。

  「聽鄭凡說過,燕京城皇宮內有一尊煉丹爐,下面鎮壓著一頭將死未死的老貔貅,它,就是靠著所謂的國運香火一直在續命。

  百里兄,

  你怎麼越活越跟畜生一樣了?」

  造劍師聞言,忙道:「問得好。」

  百里劍笑道:

  「天地之下,人和畜生,又有何區別?

  虞兄且看,

  我這乾坤一劍!」

  「嗡!」

  長劍裹挾著金色的光澤,剎那間,就出現在了劍聖身前,劍聖舉起龍淵,格擋了這一劍,長劍被擋開後,即刻再度攻來。

  「好快的劍!」

  劍聖不停地格擋,不停地後退,身形,也越來越顯得狼狽,後退得速度,還越來越快,衣服、頭髮,也逐漸被劍氣削開。

  百里劍則單手掐劍訣,劍在前,人在後,人和劍,步步緊逼。

  劍聖被逼得退出了河面,甚至不得已之下,身形幾次大範圍地騰挪,卻依舊無法脫離乾坤劍的壓制。

  百里劍雙眸之中,有金色流轉,其人御劍的方式,和最開始,完全變了形式。

  不是開二品,但卻藉助了某種特殊的契機在御劍。

  再快的劍,也快不過人的念,但百里劍卻能將這種滯緩,做到了最低。

  哪怕是快一絲,哪怕是進一毫,

  在這種級別的交鋒下,也足以讓劍聖不停地吃癟。

  是的,

  這不是裝的,

  而是真的稍有不慎,就會被一劍取走性命。

  自身又保持著足夠的距離,是不至於被劍聖以命換命的距離。

  劍聖雖然比逼得很是狼狽,但倒沒有阻礙他說話:

  「你這是什麼怕死的劍招?」

  這劍招,分明就是取了巧,怕對方魚死網破。

  當然,也算是將百里劍的「快」,演繹到了一種極致;

  御劍而擊,看似瀟灑,實則會大大降低劍招的威力,但劍聖畢竟不是武夫,劍客的最大弱項就是自身體魄的脆弱。

  威力低一點,又有何妨?

  砍巔峰武夫身上,人家興許能強行受個幾招,但對於劍客而言,一劍,就足以讓身體出現個巨大缺口。

  「呵呵。」

  百里劍也只是笑笑,其眼眸之中金色,依舊在流轉,繼續操控著長劍。

  只能說,

  這位確實是天才中的人物;

  乾國,地大物博,從不缺驚才絕艷之輩,

  其人能在這種情況下,馬上想到應對的劍招,足以證明其四大劍客中天賦第一的稱謂,實至名歸。

  這時,挖坑的劉大虎回過頭,看著自己的父親,關切道;

  「爹……」

  「挖好你的坑。」

  劍聖沒好氣道。

  任何一個當爹的,都不願意兒子看見自己的狼狽。

  劉大虎點點頭,繼續聽話地用刀挖坑。

  百里劍則開口道;「虞兄,還不攻一攻麼?」

  只有雙方真的都在交鋒,都在出擊,才能保證互相消耗的進行,自己這邊兩個人,怎麼都占了便宜。

  「那,好吧。」

  劍聖指尖一順,一道撿起凝聚而出,且於剎那間,和龍淵於半空中形成了交替。

  百里劍操控長劍,距離又這般遠,很多時候所謂的「看」,其實不是真的在看,做出的反應,更是一種「氣機」上的把控。

  劍氣的出現,一定程度上打亂了這種把控,如果此時百里劍是持劍著的,自然不可能會「誤認」,可偏偏,他現在不是。

  長劍和劍氣對撞之後,劍身輕微偏離,微微刺入劍聖的右胳膊,刮去了一塊皮肉。

  而劍聖本人,

  則在此時單腳蹬地,整個人如離弦之箭,持劍直刺百里劍!

  百里劍根本就沒料到,劍聖竟然用這種方式破了自己的劍招,且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是真正的殺機!

  自己的佩劍還在後方,根本就來不及折返,而以劍氣凝聚,在被劍聖親手操持的龍淵面前,根本就沒有阻攔的資格。

  為何劍客要配好劍,越是強大的劍客,越是對劍的要求更高,為何當年劍聖要去找造劍師求一把龍淵;

  因為,

  真正的巔峰對決時,一把好劍,真的很重要!

  沒有猶豫,沒有矜持,

  百里劍自眉心,點出一縷精血,目光之中的金色,在此時大熾:

  以精血為引,凝蒼穹之氣;

  自身為爐頂,蓄養媒介;

  上方,

  一股屬於二品劍氣的氣息,轟鳴間,被接引而下!

  然而,

  劍聖在此時卻直接將龍淵順勢掛起,

  做出了一種他在家中院子裡用龍淵驅趕那些和一隻鴨爭食的母雞時的動作,

  也就是用龍淵拍那不聽的話的母雞的屁股,

  只不過這次拍的不是母雞的,

  而是上天的;

  龍淵劍身,自虛空一拍,

  劍聖發出一聲輕笑,

  道:

  「乖,回窩去!」

  ————

  晚上還有。

  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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