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暗門相遇

  「主上,您可真是讓奴家擔心死了,讓奴家看看您的傷口。」

  「已經上藥過了,沒事了。」

  「奴家幫您縫合一下吧,這樣好得快一些。」

  「不了,估計明天侯府的大夫還要給我換藥,被大夫發現了又要解釋。」

  「也是,還是主上考慮周到。對了,主上,剛剛那個和您一起進來的,是皇子麼?」

  「嗯。」

  「真是稀奇,皇子來紅帳子裡耍樂。」

  「皇帝得花柳病的又不是沒出過,皇子又算什麼。」

  「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那看來,主上和他的關係,很不錯嘍?」

  「他是一個閒散王爺,沒有實權,暫時,也沒有奪嫡的希望。」

  「那就是什麼用都沒有了?」

  「目前來說,確實是這樣。哦不,他好像挺有錢的。」

  「咱們目前,不缺錢啊。」

  「這邊王府里有個老供奉似乎有意想收我為徒。」

  「那麼,主上願意留在這裡麼?」

  「再考慮考慮吧,心理上,我還是想回虎頭城。」

  虎頭城的宅子,虎頭城的湯池,虎頭城的小娘子和早晨;

  鄭凡清楚,繼續留在侯府這裡,那些腐敗的生活是徹底和自己絕緣了。

  沒看人家侯爺都在這裡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麼?

  「主上,無論您做什麼選擇,奴家都跟隨你。」

  「嗯,多半會選擇留下來吧,畢竟機會難得。」

  「喂,奸佞啊,你好了沒啊!」

  六皇子的聲音從過道那邊傳來。

  鄭凡和四娘面面相覷,

  近乎異口同聲道:

  「這麼快?」

  「等下,馬上!」

  鄭凡對外面喊了一聲,然後壓低了聲音對四娘道:

  「我們長話短說,啊啊啊啊啊啊!」

  「好的,主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多半時回不去了,你抽空回虎頭城一趟,家裡的事情還需要你去處理,另外,萬一瞎子阿銘他們回來了,也需要一個接頭的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白,主上,奴家會馬上回去做好安排和留下傳話人後再回來找您的,啊啊啊啊啊啊!」

  「行,路上你注意安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該注意安全的是主上您,主上,您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啊,奴家會馬上回到您身邊的,啊啊啊啊啊!」

  「好,就這樣吧,啊啊啊啊!!」

  「嗯,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

  鄭凡拿起身邊的一杯水,倒在了手心裡,然後在自己的頭髮上抹了一把,裝作自己大汗淋漓的樣子,這才掀開紅帳子走出來。

  六皇子看著鄭凡,

  伸手指著自己的眼睛,

  道:

  「你在孤眼裡看見了什麼?」

  鄭凡搖搖頭。

  「嫉妒,讓孤近乎發狂。」

  「哦,這個啊,殿下下次可以多給姑娘一點錢,讓她多叫會兒就是了。」

  「…………」六皇子。

  「呵呵。」

  「咦?不對,你沒帶銀子,怎麼結帳的?」

  六皇子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活兒太好,姐兒太滿意,給免單了,求我以後常來。」

  「…………」六皇子。

  出了暗門子,

  已經進入賢者狀態的六皇子決定再逛逛。

  然後來到了校場口,這塊地方,是廣義侯府範圍最大的一塊空曠地,平日裡,閱兵和出征凱旋儀式都在這裡舉行。

  校場的正前方,就是侯府的「大門」。

  那座被毀掉的牌坊已經被重新立起來了,只是,新的終究是新的,看起來還是有些和周圍的建築有些格格不入。

  一具殘破的屍體,被掛在牌坊上面,夜幕之下,顯得有些蕭索。

  許是侯府里多半是兵卒或者是兵卒家眷,北地的動盪大家也早就習以為常了,這牌坊上掛一具屍體,也不會影響大家的生活。

  更不會有人會去多嘴孩子看到了這一幕對身心發展有多不好云云。

  六皇子在一個石墩子上坐了下來,雙手放在膝蓋位置,微微閉著眼。

  「你知道孤此時在想什麼麼?」

  「若非殿下提醒,卑職還以為殿下是在吸收天地靈氣修煉。」

  「噗…………」

  六皇子忍不出笑出了聲,沒好氣道:

  「孤從小身子虛,修煉之路,與孤絕緣了,身為皇子,卻是一個廢柴,這種感覺,你懂麼?」

  「殿下,您知道的,我是個習武天才。」

  「親哥啊,你用得著這樣對我麼?」

  「我親愛的弟弟喲……」

  「哥啊,弟弟真想把你割了帶回府啊。」

  「………」鄭凡。

  「呼…這都扯到沒邊了,鄭凡,孤剛剛其實在想,這腳下的土地,在這百年來,承載了多少次出征和歸來的步伐。

  我燕國,立國於這偏僻之北。

  前,有荒漠蠻族磨刀霍霍;

  後,有三大國」虎視眈眈;

  有史以來,比我燕國立國更難的,近乎沒有,但我燕國終究是挺過來了。

  而且,我大燕鐵騎,北壓蠻族,南抑三國,普天之下,我大燕軍力,當屬第一!」

  鄭凡點點頭,

  心想這小子真的是擼前銀如魔,擼後聖如佛。

  瞧瞧,

  這剛從紅帳子裡出來就開始滿口家國天下了。

  「孤知道,你是個有野心的傢伙,這一點,郡主也看出來了,當然了,其實你也沒隱瞞。

  因為你清楚,身為上位者,有能力有追求的上位者,最不怕的,就是下屬有野心,只有那種守成之庸才,才會做那種狡兔死走狗烹的蠢事。

  那孤倒要問問你,你可知我大燕今日之症,在於何處?」

  「門閥。」

  這種考試,可難不倒鄭凡。

  之前沒事兒時,經常和瞎子北二人坐在門口板凳上。

  一盒煙,一杯茶,一頓牛逼吹一天。

  政治上的事,有瞎子北分析好了甚至反芻好了,再說給自己聽,簡直就是拿著參考答案去考試。

  「對,是門閥,我大燕因門閥林立,朝廷的政令,只要一出天成郡就將大打折扣,明明坐擁天下最強橫的鐵騎,明明擁有世間最為善戰的猛將;

  卻北向滅不得蠻族,

  南下攻不破晉乾!

  你既知癥結,可曉得如何去破此症?」

  鄭凡在旁邊一塊石墩子上坐了下來,

  很平靜地道:

  「推平。」

  聽到這個答案,六皇子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鄭凡的殺心這麼重,也沒料到鄭凡會這般毫不遮掩。

  「你可知,我父皇的想法,是和你一樣的?」

  「我…………」

  「停!!!」

  「嗯。」

  「我大哥二哥的便宜,你占也就占了,我爹也不在意多你一個兒子,但我爹的便宜,你就別占了吧。」

  「是。」

  六皇子仰起頭,看著天上的月亮,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又化作一聲嘆息。

  鄭凡就在旁邊等著,這六皇子,在重複自己昨日的故事,在矯情呢。

  「唉,孤乏了,孤要回去了,對了,這是銀子。」

  六皇子打開自己的荷包,取出了一些銀兩遞給了鄭凡。

  「勞煩你去街市上再買點吃食,回府後給張公公和陳師傅送去。」

  「要不要給你再買點橘子?」

  「這裡的橘子好像挺好吃的,給孤買點兒吧。」

  「好,卑職遵命。」

  「嗯,那孤先回府了。」

  六皇子走了,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鄭凡拿著銀子,回到了街市,買了不少酒肉,買完後,卻沒直接回侯府,而是又回到了校場那兒。

  牌坊還立在那裡,但這裡算是比較荒涼的,閉著眼,細細地嗅著,仿佛還能嗅到那一日殘留下來的血腥味。

  一個人,拋開了一切,獨自登門,只為了討一個說法。

  鄭凡將一部分酒肉在地上擺好,

  又取出了自己的煙盒。

  別笑,換衣服時,錢包鄭凡是真沒想著拿,但這煙盒卻本能地收了起來。

  三根煙,

  被插在了地上,

  鄭凡拿著火摺子一根一根地點燃。

  「喏,你們蠻族的規矩,

  一則祭蠻神,

  二則祭圖騰,

  三則祭黃沙。」

  說著,

  鄭凡伸手從地上抓出一捧土,灑在了面前。

  「兄弟,這兒是綠洲,沙子沒那麼真誠,你就湊合著意思一下吧。

  可惜了,你是個愛吃的人,就是沒早點遇到我,也就跟著我吃了兩天的好東西。

  其實,我最拿手的菜叫可樂雞翅,就是沒機會做給你。」

  鄭凡舉起酒壺,

  在地上撒了半壺,

  而後雙手放在身前,蹲下來,

  默默地看著這三根香菸在自己面前慢慢的燃燒著。

  砂拓闕石,

  你是我鄭凡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想要去懷念的,陌生人。

  …………

  月明星黯,

  蕭瑟的晚風一遍又一遍地吹拂著這片大地,

  連帶著牌坊上掛著的那具殘屍也在不停地被風推動搖晃著,屍體不時地撞擊在牌坊的石壁上,發出「沙沙」聲響。

  等到三根香菸燃盡,

  鄭凡拿起供品,吃了一口肉,喝了一口酒,然後收拾了收拾,起身離開了。

  月光是公平的,

  它不會去區別對待,

  之前它給六皇子的身影后面拖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這次也同樣地給鄭凡的身影后也拖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鄭凡沒看見,

  確切地說,

  他也不可能看見,

  那具被掛在牌坊上的殘屍,

  其龜裂干破的嘴角,

  很不自然地出現了一道弧度,

  像是在,

  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