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高毅分走了一百親衛押送人回雪海關,所以鄭伯爺身邊的親衛也就少了許多,但問題並不大,一來,有劍聖在身邊,二來,從歷天城繼續西行入了燕境後,安全方面已經有了保障,在不出現大量人數埋伏的前提下,基本不會對鄭伯爺產生什麼威脅。
一路平順,
且在聖旨要求的日期之前,
鄭伯爺的隊伍,
來到了京城外。
上一次入京,自己是靖南侯身邊的一個親衛。
這一次,早在京城外的天台縣境內,就有禮部和禁軍的人在早早地候著了。
一般而言,在外將領返京,那是兵部的事兒。
低級別將領,那就自己麻利地按照日期,進京城後去兵部衙門報導,從進兵部衙門大門的那一刻開始,就得對所有人賠著笑,說不得,還得帶上點土特產,否則別人會覺得你沒規矩。
高級別將領,那兵部就會派人去候著你,陪著你一起入京,一起進衙門報導,在衙門內,除非兵部的那幾個大佬,其餘人,你都可以談笑風生。
而一旦禮部的人出動,
那往往就意味著,兵部,那種大老粗待的衙門,你沒必要去了,他們自己會派人去你府邸或者找你來接洽把手續給辦好。
而你,
要麼是直接進宮面聖,
要麼就是準備入城的儀式。
鄭伯爺是後者,這位禮部門下行走是特意來通知鄭伯爺,入京時會有入城儀式。
而隨行過來的禁軍,一則是充當保衛力量,二其實就是充作儀仗隊。
鄭伯爺自己得穿上御賜金甲,配上御賜蠻刀,同時,公主得換上華裝,同時,御賜的馬車,也已經在這裡候著了。
許是怕公主首飾不夠,禮部的人還帶來了精緻的衣物以及各種御賜飾品,這些,本就是賞賜,是不會收回去的。
待得一切收拾妥帖後,
鄭伯爺先進了御賜大馬車內,和熊麗箐坐在一起,畢竟隊伍距離到達京城城門,還有一段路要行進呢。
「唉,以前,燕國可沒那麼多講究。」
回憶起自己上一次入京時,禮儀,可沒有這般繁瑣。
事實上,燕人之所以數百年來被乾人和楚人稱之為燕蠻子,也正是因為燕人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但現在大燕在這幾年內,連續重錘了乾國、楚國,還吞併了晉國,作為東方最為強盛的一個帝國,終於開始有意識地開始去注重自己的「體面」了。
熊麗箐則開口道:「強者為尊,強者做什麼,都是對的,也都是有道理的。其實大燕這裡的禮節,倒是沒有我楚國繁瑣呢。」
「看你頭戴身披這麼多,累麼?」
「習慣了呢。」
「要不要躺下來歇歇?」
熊麗箐搖搖頭,道:「就這般坐著吧,否則待會兒還要重新拾掇上去,麻煩。」
鄭伯爺點點頭,斜靠在車壁上,閉上了眼。
「這是相公第二次進京吧?」
「是,第一次時跟著靖南侯,我是他的親衛吧,但也是坐在馬車裡來的。」
熊麗箐看見自己丈夫說這話時,語氣里,有一抹清晰的驕傲。
「那時候,相公就已經開始受侯爺看重了呢。」
「算是吧,那時候我腦子裡還想著,以後,我也要有一輛大馬車,旁邊,紅袖添香,面前,也得有兩三隻小貓在我面前瑟瑟發抖。」
「這好辦,趙成。」
「奴才在。」
「進來。」
「是,殿下。」
趙公公彎著腰進來了,跪在那裡。
鄭伯爺睜開眼,看著趙成,搖搖頭,道:
「他沒我當初機靈。」
「伯爺您說的是,奴才怎麼能和伯爺您相比呢。」
「出去吧。」
「是,伯爺。」
趙公公又出去了。
熊麗箐有些感傷道:「所以,當初相公也是不容易呢。」
「剛開始往上爬時,肯定得小心翼翼一點,又要表現出自己有用的地方,還得討得上面人歡心,現在回想起來,還真覺得以前的自己挺厲害的。」
「現在呢?」
「現在啊,是越來越受不得委屈了。」
「相公是驕傲了?」
鄭伯爺搖搖頭,道:「現在要是還見個人都伏低做小,那我以前的奮鬥,還有什麼意義?」
「相公的話,總是能發人深省。」
「其實,我現在倒是有些期待自己下一次進京了,應該會和這次,也不一樣。」
這時,
外面傳來那位禮部行走的聲音:
「伯爺,該出來了。」
「好。」
鄭凡深吸一口氣,看著公主,道:
「今日這一遭流程走完,就差不多算結束了,以後,你不想的話,我不會再讓你拋頭露面。」
「相公此話當真?」
「就算是民間,又有哪個正常的男人會喜歡自己的老婆去外面拋頭露面靠媳婦兒賺錢養家呢?」
「但人家覺得可以幫你做一些事,很開心呢。」
「總能有更開心的活法。」
鄭伯爺伸手摸了摸熊麗箐的下巴,然後走出了馬車。
金甲,
貔貅,
兩側,禁軍開道;
後方,是裝飾精美的馬車。
前方城門下,可見密密麻麻的人群。
歷天城畢竟是晉地,但在燕國的領土上,燕地百姓對於平野伯,自然是無比的熱情和激動,畢竟,平野伯和他們一樣,是燕人。
靖南侯功高蓋世,但自滅滿門這一污點,讓其在民間的口碑,一向不好,轉而,黔首出身屢立戰功的平野伯,自然成為燕地百姓們爭相傳頌的對象。
更何況,還從楚地搶回了公主!
隊伍行進至城門口,外圍百姓不斷發出著歡呼。
人數很多,數不過來。
但鄭伯爺此時還是有些想念雪海關了,因為雪海關的軍民,更懂得如何和自己配合,大家知道如何跟著平野伯整齊劃一。
且,
或許當初跟著靖南侯入京的自己,曾羨慕過靖南侯的風華獨立,幻想著自己以後遇到相似的情景該如何如何激動;
但當自己得以站在這個位置後,面對這般景象,反而心裡,很是淡然。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真當你得到了,也就這樣了,因為你的眼界,伴隨著你的地位,早已水漲船高。
禮部侍郎郭佑持聖旨上前,在其身側,站著一位身穿蟒袍的年輕男子。
應該是個王爺,一個這般年輕的王爺;
是皇子麼?
「陛下有旨。」
鄭伯爺準備下來接旨。
「准平野伯馬背上接旨。」
鄭伯爺停下了動作,拱手道:
「謝主隆恩。」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雪海關總兵成國大將軍平野伯鄭凡,立功歸來,朕心大悅,我大燕正值開拓之世,自當需有平野伯這般國之英傑為國羽翼,如此,我大燕基業方能永葆長青。
凡有功之臣,朕,絕不吝嗇,特賜儀仗入京,皇子牽馬,昭告天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禮部侍郎郭佑上前,將聖旨遞交到鄭伯爺手上,同時,五皇子姬成玟上前,伸手拉住貔貅脖子上的韁繩。
「辛苦殿下了。」
姬成玟笑道:「這是應當的。」
隨即,
隊伍入京。
鄭伯爺一直很想問問,這位,到底是四殿下還是五殿下?
老大、老二、老三以及老六,鄭伯爺都見過,老七還是個孩子,也就老四和老五鄭伯爺沒見過。
但鄭伯爺留意到對方牽著韁繩的手,其指甲上,有陳年墨黑痕跡,應該是常用墨線所致。
鄭伯爺這才恍然,應該是喜歡做木匠活的那位。
隊伍行走於京城御道上,兩側以及兩側樓上,都是爭相觀望的百姓,人山人海,無比熱鬧。
隊伍行進至御前街時,前方,有一隊禁軍甲士已經準備就緒,為首者,一身皇袍,站在台子上。
正是太子姬成朗。
隔著老遠,鄭伯爺就看見太子爺了,可以很明顯地察覺到,太子爺瘦了,整個人的精氣神,也很是萎靡。
明明穿著的是比其餘皇子更高一檔的黃袍,卻給人一種他瘦削的身子已經撐不起這件衣服的感覺。
這位太子爺,這幾年先是經歷了母族被滅,隨後是和郡主的婚事被永久擱置,再是母后薨逝,這一連串地打擊,他還能繼續站在那裡,已經很是了不得了。
其實,如果事情順利的話,太子爺的舅舅,是靖南侯,太子爺的泰山,是鎮北侯,太子爺自己更是坐鎮東宮,有著國本的名位,簡直不要太順當。
但鄭伯爺清楚,他越是可能這般順當,他就越不可能順當起來。
畢竟,
任何一個皇帝,都不可能在自己在位時,坐視一個這種級別的繼承人存在。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真的那般,憑藉太子的力量,他真的可以直接清君側或者玩「宣武門」了,反正南北二侯都在自己身後,大燕最強的兩支兵馬都支持自己,同時自己還是儲君國本,再向百官許諾以後的溫和政策,那燕皇真的隨時可能變太上皇。
站在太子上的太子,雙手負於身後,仿佛隨時可能要被風從台子上給吹下來,但他還是朗聲道:
「陛下口諭,准平野伯馬背聽宣。」
馬背接旨,本就是殊榮的一種,就算是在乾國,也是這般的,功臣名相入京,為了表示對其的禮遇,自然得免了跪這一條,否則一路宣旨一路跪,太破壞氣氛。
鄭伯爺拱手道:
「臣恭請聖安。」
太子爺抱拳對著皇宮方向:
「聖躬安。」
隨即,
太子面向鄭凡,
道:
「平野伯為國立功,命太子御前接駕,直入宮門。」
意思就是,讓太子為鄭伯爺帶路。
「臣,謝主隆恩。」
接下來,
太子騎上了馬,走在前面,鄭伯爺騎著貔貅,跟在後頭。
前有皇子牽馬,後有太子引駕,這份殊榮,可謂空前。
入城時燕皇旨意中說要「千金市馬骨」,他確實是這般安排的。
可能這次平野伯入城在熱鬧上,沒有上次六皇子大婚那般誇張,但規格,卻顯然更高。
之後幾年,京城百姓但凡提起平野伯,都不得不順嘴提一句今日平野伯入京時的風光。
而五皇子,也在此時算是交差了,沒再繼續牽馬,轉而退到後頭跟著的一輛馬車上去了。
馬車內,四皇子正坐在那裡剝花生吃,見老五上來,笑道:
「腿腳還好不?」
「可是累死我了。」老五直接脫下了靴子。
四皇子有些嫌棄地揮揮手。
「哎呀,那隻貔貅的鼻息一直噴吐在我背上,讓弟弟我如入蒸籠,差點沒被蒸熟了。」
「呵呵,行吧,反正你不久就要和這鄭凡一同離京去晉地,和他先搞好關係也沒錯。」
「四哥,咱可是皇子啊。」
「那你說,天上下冰雹,一定要砸死一個的話,讓父皇來選,死誰?」
「哇,四哥,弟弟知道你因為沒拿到南望城的差事心裡不舒坦,但也沒必要這般直言挖苦弟弟我吧?」
「老大在南望城那邊,靠著從乾人身上立功,重新站起來了。」
這件事,其實四皇子也一直在運作。
燕皇七個皇子,真正能知兵的,老大算是一個,老四,其實也算,因為老四的母族,三石鄧家,一個靠軍功傳承的世家門閥。
但鄧家躲過了馬踏門閥,卻在望江邊,將家族底蘊和名望,付之一炬。
四皇子原以為已經娶了蠻族公主的老大,沒有再對外領兵的機會了,誰知道蠻族使者那邊忽然降低了身份,同時老六上下一番運作,最後老大在朝堂上對著柱子居然做出了不讓其領兵為國效力就一死了之的姿態,竟真的硬生生地將南望城的差事,從自己手裡給奪過去了。
「到底是咱大哥不是,呵呵,我說,四哥啊,聽弟弟一句勸,咱現在就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趕緊抓個機會,向小六賣個好,到底是自家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呢。」
四皇子臉色陰鬱。
有些話,
他不能說,
因為當初老三算計鄭凡時,他其實也在背後推波助瀾了,最後讓老三完全垮台。
四皇子不清楚,這件事,鄭凡是否知道。
老五則一邊揉著腳一邊繼續道:
「呼,反正弟弟我是想開了,這位置啊,不好爭,我也沒想爭,工部雖然辛苦,但弟弟我總算有事可做了,去外頭見見世面,總好過一直囚於這京城之中。」
「你看得開。」四皇子很隨意地敷衍著,「但小六,能放得下咱們?」
「放得下又怎樣,放不下又怎樣?老二至少還占著一個東宮名分,別看現在這般落魄,國本也像是在飄搖之中,但老二至少還有機會。
小六呢,就更不用說了,老大已經站在他身後了。
咱倆,還能怎麼辦?」
「四弟,我不服啊。」
「不服,憋著。」
四皇子將靴子重新穿起來,繼續道:「你怎麼不換蟒袍,待會兒說不準父皇會傳宴的。」
「帶了,嫌熱,穿得冒汗,待會兒再穿。」
「對了,別只吃花生啊,我叫你帶的菜呢?」
「待會兒父皇宴請,我們要陪坐的,你要我帶菜做什麼?」
「你沒帶啊?」
「忘了。」
「你……唉,鄭凡和咱是同輩人,赴宴時,父皇必然要借鄭凡來敲打咱們,說咱們如何如何沒出息不思進取什麼的,到時候,只顧著磕頭請罪了,哪能顧得上吃飯?」
「是哦,我這就差人去買些吃食來。」
……
鄭伯爺的隊伍,來到宮門口。
隊伍,在此時停了下來。
一頭白髮的大宗正站在宮門前,手中拿著聖旨。
太子回頭,看向鄭伯爺,道:
「這是請公主冊封。」
這還是一路上,太子對鄭伯爺說的第一句話。
冊封公主,不能是官員,而應該是宗正,也就是姬家的族長。
八百多年前,燕侯楚侯都是大夏天子的臣子,奉命開邊,如今兩國雖然前不久剛剛還在開戰,但這就像是兩個鄰居,大人之間在干架,總不至於去對一個來你家裡玩的孩子撒氣發火,這未免太丟了份兒。
所以,讓大宗正來宣旨冊封,代表著一種姬氏和熊氏之間的家族關聯。
「楚國公主熊麗箐接旨。」
熊麗箐從馬車內走出,一身華裝的她,緩緩地跪伏在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對公主來到燕國的這件事,聖旨上是極盡讚美之詞,並沒有將公主當作俘虜或者是一件炫耀品,這一點大氣,燕皇是不缺的。
高興自然是高興,畢竟這是長臉的事兒,但在做事時,也得有格局。
「故,賜封熊麗箐為我大燕昭德公主,封地滄縣,建公主府,欽此。」
昭德公主,名號不錯,比什麼「歸義公主」這類的要好聽得多。
當然,更引起鄭伯爺注意的,是公主的封地,滄縣,這個地方,很窮,很破,幾乎沒什麼人口。
因為滄縣就在雪海關南面兒,是距離雪海關最近的一個原本屬於成國的縣城。
燕皇將公主的封地選擇在滄縣,其實變相地就是將滄縣送給了身為公主丈夫的鄭伯爺。
也算是將雪海關那一塊的地方治理權,交給了鄭凡。
「臣,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熊麗箐接旨。
大宗正親切道:
「閨女,起來吧。」
隨即,
大宗正目光看向鄭凡,
從侍從手裡,又接過一道聖旨:
「大燕雪海關總兵兼成國大將軍平野伯鄭凡接旨。」
這一次,沒讓你不下馬,所以鄭伯爺還是規規矩矩地下來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今日賜婚,昭德公主下嫁平野伯鄭凡,望爾等相敬如賓,百年好合。」
這是個流程。
雖然鄭伯爺還什麼都沒幹,
但在外人看來,
鄭伯爺和公主應該是該乾的都已經幹了。
然而,公主剛剛在大燕受封,自然得重新走個認定,補個手續,下嫁給平野伯。
同時,
這也意味著鄭伯爺前頭已經老長的名號,又得再加一個前綴:
大燕雪海關總兵兼成國大將軍兼大燕駙馬平野伯爺鄭凡。
鄭凡覺得,自己再努力努力,可以趕得上龍媽了。
「臣,謝主隆恩。」
而這邊在宣旨時,
那邊,
隊伍後頭,
魏忠河主動走到鄭伯爺的隊伍內,來到那一道白衣面前。
「見過劍聖大人,還請大人隨雜家來,自有招待。」
其實,待會兒能入宮的,也就只有鄭凡和熊麗箐,其他人,都會被安置。
但劍聖不同於其他人,他不光不能被隨便安置,還得著專人看著。
這是應有之意,劍聖也沒拒絕。
誰叫,
他還有個弒君的前科呢?
鄭凡和熊麗箐都接旨起身後,大宗正讓開了路,道:
「入宮吧,陛下在等著你們呢。」
而此時,
在宮門口內,姬成玦的身影出現在那裡,在其身後,有兩匹馬,其手中,也拿著旨意。
大宗正笑道:「應是准宮中騎馬的旨意。」
鄭伯爺對大宗正微笑示意,隨後,牽著熊麗箐的手,向里走去,這時候,太子、大宗正等一眾侯在宮門外的官吏和宦官們,也都準備跟著一起入宮。
同時,大傢伙也準備好了接今天最後一道准宮內騎馬的旨意,都已經準備再走幾步就順勢下跪了。
誰知道姬成玦就這般捏著旨意,一直沒攤開,一直等到鄭伯爺牽著公主走到他面前時,姬成玦還是沒急著宣旨。
正當大傢伙都有些疑惑之際,
姬成玦看著鄭凡,
吐出兩個極為清脆地字;
隨即,
鄭伯爺也看著六皇子,回敬了兩個同樣清脆的字,
一時間,宮門內外,所有人都愕然。
「畜生。」
「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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