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木此時的壓力是巨大的,這不僅僅體現在他「跪」了的姿態上,更多的還是在于田無鏡給予他那近乎無法呼吸的磅礴碾勢。
田無鏡就如同一座大山一般,一上來,就將自己砸入了塵埃;
而在下一刻,
大山消散,化作**;
錕鋙刀刀身一翻,雷霆化作雨露,地龍扭變青蛇,刀口橫勾,向後一拽。
正處於舊氣剛消新氣未續階段的闕木只覺得自己雙臂一脹,頃刻間,自己的狼牙棒,竟然已經被田無鏡用刀口劃拉了出去。
先前的一刀,是驚濤拍岸,眼下的一勾,則如曉風殘月。
一剛一柔之間,闕木覺得自己如同一隻羊羔,被人極為熟稔地料理著皮毛和骨肉。
明明是陣中主將廝殺,卻形成了一方慢條斯理另一方難以招架的極端鮮明場面。
「吼!」
闕木發出一聲怒吼,他的膝蓋猛地頂起,整個人向後砸去,這是很正確的抉擇,這不是逃跑,而是避免自己在下一刀時就被田無鏡給宰殺的悽慘結局。
闕木身後的野人勇士見自家首領竟然被對方主將直接擊退,心下也是大吃一驚,但他們依舊極為悍勇地衝殺過來,一來,是此時沖勢已成,已然無法轉圜,二來則是大家心裡都清楚,哪怕再強大的存在,於這亂軍刀槍之中,他也會變得無比脆弱,很容易消亡。
然而,田無鏡身後的靖南軍騎士也已然從兩側衝殺了過來,他們以嫻熟的馬術躲開了對方刀刃橫切的方向,再以馬槊的長度直接將對方貫穿;
後續跟上的騎士,他們的身形在戰馬上顯得無比的輕靈,哪怕身著甲冑,但在馬背上的閃轉也依舊敏捷。
李富勝曾說過,戰爭的本質,在於「兵強馬壯」,這很片面,但在一定局限範圍內,卻又很實際。
這群野人的弓馬騎射就算比不過蠻人,但也不算差了,只是他們平日裡可能一個不落,就那麼幾十套甲冑,普通人別說披甲了,很可能平日裡只能借著幫族內貴人幹活時才有機會摸一摸貴人的甲冑,哪怕那個甲冑已然上了年代。
這就是代差……
當燕人的精騎早已經熟悉運用甲冑和軍械的寬度厚度以及長度硬度等等方面去增強自己在戰陣廝殺中的優勢時,野人們,很多連一套像樣的甲冑都沒有。
雙方的軍陣,在此時徹底碰撞,一時間,數不清多少人落馬又有多少人被兵刃穿透,鮮血,在此時成了最為廉價的點綴色。
田無鏡沒有去繼續追殺闕木,至少,沒有刻意地去,錕鋙刀下,一個個野人勇士被斬下,無一人是其近身之敵。
他似乎就這般放過了闕木,
但更確切地說,
是他並不認為,對方主將的死或者不死,會對這場戰事的結局,造成什麼影響。
而鄭凡那邊則顯得狼狽了不少,沖陣之時,那種騎馬並排廝殺,那反而好,仗著自己七品武夫的修為,也能遊刃有餘一些,就怕的是那種不曉得從哪個邊角里衝殺出來的,借著馬勢給你一刀或者一槍,這種襲殺,哪怕你是高手一個不慎也就被交代了。
不過,在這種亂糟糟的環境下,自己居然還能注意這些,一邊和面前的野人交鋒著一邊還有餘暇去注意四周,鄭城守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是在戰場上給歷練出來了。
魔丸也在甲冑內不停地來回調整著方向,在連續幾次第一個進階後,不管真實心裡是如何,但至少在這一階段,父子倆算是在蜜月期中。
所以,魔丸也為這個爹不出意外而操碎了心,以前的魔丸,還是很淡定的,因為鄭凡哪怕在戰場上,身邊也有一群魔王刻意保護,尤其是那個阿銘,給自己分擔了很多事情。
但現在阿銘不在,其他魔王也不在,魔丸只能一個人扛下他爹的所有坑。
雙方的碰撞其實在一開始並沒有真正的分出勝負,但換句話來說,勝負,其實已經被註定了。
因為田無鏡的中軍,只有四千騎,卻硬生生地和近萬野人騎兵沖陣硬沖之後不落下風。
而這時,兩翼的騎兵直接插入了戰場,作為後軍的梁程也抓住了時機,在最為合適的時候,從後方領軍沖入了戰局。
人力是有窮盡的,這些野人勇士不可謂不勇敢,但在兩翼被切割對方後軍又再度當面衝來之後,再多的勇敢,也無法去抵消掉戰場形勢的急轉而下。
很多野人勇士只習慣於以前的部落衝突,大家召集自家和聯盟的勇士,對沖一波,贏者通吃就是了,再多的,也就是用用夜襲或者包圍等這些只要用兵打仗的人都知道的這些項目。
但再具體一點,再細節一點,於戰局而言,真正的切割化和精細化,他們就算是能懂能理解,卻也沒辦法去做到。
當野人勇士們發現自己身側的族人夥伴開始一串串地被挑落下來,發現自己前後左右居然都是燕人騎兵橫衝直撞的身影時,一股叫做惶恐和茫然的情緒,開始壓制住了勇氣,且逐漸將內心完全填充。
崩潰的,其實不多,逃跑的,也不多,但這種被切割成零零散散且被燕軍繼續成建制地衝擊之下,他們所能進行的所謂抵抗,真的是有些過於蒼白了。
被靖南侯挑翻下地的闕木剛剛撿起一把刀,正準備重新上去廝殺時,就敏銳地察覺到了戰場局勢的不妙。
這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感覺,以前和晉人打仗,司徒家的兵馬雖說兇悍,但根本做不到如此精細。
很長時間以來,在闕木眼裡,晉人(司徒家)大軍,和自家野人大軍的區別僅僅在於,他們的裝備更好,他們的人更多。
事實也的確如此,當野人在王的帶領下,人數開始變多,通過繳獲和自己製造的甲冑越來越多後,他們開始擊敗晉人的軍隊了。
只是,眼前這支,可是曾十日內轉戰千里踏滅晉國六十萬大軍的存在,千里戰場上尚且能轉戰自如,這小小的局部遭遇戰,做到庖丁解牛,也毫不為過。
闕木的刀,砍翻了一名燕軍騎兵的戰馬,隨後,將那位摔下來的燕軍士兵斬首,燕人的鮮血,濺射到了闕木的臉上,只是他卻沒有絲毫的快意。
抬起頭,
有些茫然地看著周圍的一切,怎麼這麼快,就敗了。
是的,怎麼這麼快就敗了。
這是很多野人心中的疑問,他們明明在奮力地廝殺,明明心中的熱血依舊在燃燒,但卻無法阻擋住這潰敗的局面。
其中有不少野人,並不是想要逃跑,也不是想要潰退,只是身處於這讓他無法喘息的戰局之中後,一如溺水的人近乎本能地想要掙脫開,去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先散,
然後,
無法避免的就是敗,
勝負的天平已經徹底傾斜,這種絕望情緒的瀰漫,讓每個還活著的野人都無比煎熬。
昂達的左臂已經被砍斷了,但他仍然在拼殺著,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邊的戰友,開始越來越少,局面,已經越來越糟。
轉瞬間,
昂達看見了那尊鎏金色的身影,
他咬著牙,策動胯下已經有些精疲力盡的戰馬向著那道身影沖了過去。
是去殺那個人,
還是求著那個人殺了自己?
昂達自己也不清楚。
剛剛,在開戰之前,他就對闕木說過,能不打,最好就不要打;
此時的結果,已然證明了他的預言,燕軍鐵騎,依舊是這般的強大,但昂達心裡卻絲毫沒有預言正確的喜悅,只有滿滿的苦澀。
他沒有衝到田無鏡的跟前,
田無鏡已經收刀,
很平靜地注視著四周的一切,像是一個藝術家,在欣賞著自己剛剛完成的油畫。
「砰!」
一道身影飛撲而來,將昂達撞下了戰馬。
昂達的刀也被架開,
但他又在頃刻間,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
眼下的他,可能腦子裡想的僅僅是,死,也要死個夠本才行。
然而,一塊石頭卻從撲倒自己的燕軍甲士胸口中飛出,直接砸中了自己的手腕,匕首掉落。
那名燕軍甲士雙手舉起刀,
用一種很有儀式感的姿勢,
將刀口直接釘入了昂達的胸口之中。
這麼近的距離之下,就算昂達身上披著甲,也幾乎毫無用處。
「噗!」
昂達身體顫抖了一下,
燕京瞪得大大的,嘴角的鮮血不停流出。
他沒有去看這個殺死自己的燕人長得什麼模樣,
他的目光在周圍逡巡著,
一直到,
他看見了那面黑龍旗幟,旗幟,還在飄揚。
他們曾是這面旗幟下的追隨者,曾是這面旗幟下的學生,
但令人絕望的是,
當學生師成回來,剛剛要取得自己的成績時,老師卻忽然來臨,要將昔日的學生,徹底埋葬。
昂達眼裡的神采,開始慢慢暗淡下去,到最後,徹底失去了光澤。
鄭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從昂達身上下來,
這時,
他還不忘扭頭看一下就在自己不遠處的靖南侯,
而靖南侯,
在看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