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郎們,聽我的命令,快舉起你們的刀,快張開你們的弓,殺了你們身邊的乾人迎燕人入城!」
戰場上,善於排兵布陣,善於隨機應變,善於審時度勢,這是為將者的素質體現,很明顯,在這一點上,梁程近乎可稱完美。
但還有一些東西,他已經脫離了「戰場」範圍,也不屬於為將者素質考察之列,也不屬於奇正之中的「奇」。
一般來說,這種事兒,都是廟堂上的**角色去做的。
但在當下,
一個鄭凡,在想著拿達奚夫人做文章後,就已經很髒了。
再套上一個瞎子,這可是個平日裡喜歡曬太陽生怕自己一肚子的壞水兒太久不曬就擔心要發霉的主兒,自然是髒中的髒。
精神力方面的「搜魂」,其實瞎子不是不會,短時間內讀取對方的記憶,也不是不可以,但現在的他做不到這一點,除非主上能和靖南侯的那種水平比肩興許就能這般瀟灑了。
但不會說「土話」只是小問題,
這一句「中原話」之後,效果,很快地就體現了出來。
反正是挑得他們內訌,誰先動手,都無所謂。
在「達奚夫人」的大喊之後,
城牆上的乾兵瞬間驚了一下,馬上用驚疑的目光看向自己身旁的狼土兵,還有兩個手持弩箭的乾兵直接將弩口對準自己身側的狼土兵,
其中一個,
扣下了扳器。
「嗡!」
「噗!」
弩箭直接射入那名狼土兵的身體,
這一幕,發生得很突然,卻又是這般的眾目睽睽。
另外一邊的乾兵馬上將自己的刀口對準了身畔的狼土兵,這就是火上澆油。
乾國之所以喜歡用狼土兵,一來是因為他們作戰兇悍,拿來平叛很是方便,二來就是因為要調動鎮守西南大山的西軍北上,所以用重金勾引土司們貢獻出自己的兵力一同北上,也是擔心西軍北上之後西南再出亂局。
所以,土人和乾人之間本就是極為不信任的,外加狼土兵剛剛大敗,他們的達奚夫人還被燕人捉去了,這些狼土兵正是精神惶惶的時刻。
歷史原因加上當下的時局氛圍,那一根弩箭,瞬間就點爆了這裡。
狼土兵開始舉起刀,乾兵也開始舉起刀,伴隨著也不曉得是誰第一刀下去,雙方的內訌就以這種極為可笑的方式展開了。
孟珙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眼下的局面,事情發生得太快,達奚夫人轉變得也太快,一直到現在,孟珙都有些不敢置信達奚夫人為何就敢置她寨子裡的子民於不顧,就算被燕人脅迫也不該喊出這種話啊,就算被折磨被逼迫,也不可能轉變得這麼快啊!
也因此,
在此時,
孟珙失去了對局勢的掌控力,因為這本就不是他將領的責任。
正常來說,將領在外負責打仗,朝廷在後頭負責後勤補給,儘可能地給將領安排適合的兵馬去指揮,但這狼土兵,根本就不是孟珙所能指揮得動的。
若是綿州城裡給他的是西軍或者是乾國北方三鎮的兵馬,孟珙甚至敢在燕人入城時故意再放燕人多進來一些再關門打狗。
但現在,他只能去苦苦支撐局面不至於完全崩潰,所做的,也無非是一個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卿本佳人,奈何對面兩個髒比。
孟珙的眼睛,開始泛紅,手裡的握著刀,但心裡,卻是一陣迷茫。
恰恰相反的是,
城外,
鄭凡心裡則很是開心。
騎士們開始重新調整自己的狀態,城內的廝殺聲是那麼的清晰,他們清楚,自己的機會,來了。
沒人會嫌棄軍功多,無論是蠻人還是門閥刑徒兵,他們都對首級,有著強烈的渴求。
因為自從上次奔襲乾國之後,讓鄭凡有些認知到自己對蠻兵的那種「種族主義歧視」是不合適的。
梁程領會了鄭凡的意思,並且將這意思傳達給了瞎子,瞎子馬上領會了主上傳達的精神。
在瞎子的運作下,蠻兵們除了被洗腦後腦子裡有一個夢想以外,還有了一種就在眼前的追求。
那就是,他們可以靠軍功,獲得燕國國民的身份,可以授田,等於是可以拿到燕國戶口。
燕國戶口自然比不得乾國上京戶口,因為乾國的上京城,是當之無愧的當世第一大城,商貿、文化等等產業的高度發達,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璀璨的明珠。
但對於刑徒部落出身的蠻族而言,能獲得燕人的戶口,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子孫孫不用再去面對鎮北軍屠刀的陰影,已經是極為珍貴的一個機遇了。
然而,
就在軍心再度蓬勃,準備找機會再度沖城之際,兩匹哨騎歸來。
梁程得到了匯報後,馬上策馬過來來到鄭凡身邊:
「主上,外圍出現了乾人騎兵的身影。」
鄭凡愣了一下,問道:
「哪邊?」
「南面。」
鄭凡眉頭一皺,「南面?」
若是乾騎從北面來,那就應該是三鎮騎兵出動前來支援了,不過,他們應該沒那麼快。
這一次,乾騎是從南面來,這意味著很可能是乾國北上的部隊。
這支狼土兵,其實就是第一批北上的部隊,這意味著後續部隊距離並不遠。
鄭凡掃視了一下四周,城內現在的亂象在告訴他,此時是再嘗試沖門的大好時機,但這座城,終究是守不住的。
自己帶的是騎兵,而且人數不夠,靠的,其實是單兵素質和機動性。
「撤!」
鄭凡做出了決斷。
達奚夫人有些哀怨地看著鄭凡,
合著自己這一出男變女,就為了聽一點兒響聲?
但瞎子畢竟是瞎子,他很少會因為情緒化而做出衝動的事兒,所以達奚夫人身體一顫,昏倒了過去。
「阿力,保護好瞎子的身子。」
「好的,主上!」
鄭凡的目光又看向了那一側跪著的兩百多被俘的土兵,
臉上露出了一抹悲天憫人之色,
道:
「他們也是可憐人,上天有好生之德,達奚夫人我們帶走,其餘人,放了他們吧,我不做殺俘的事。」
「屬下明白,主上。」梁程點點頭。
鄭凡說完就一揮手,策馬向北,一隊騎兵跟著鄭凡開始向北奔騰。
梁程稍微留在後面,
對周圍的騎兵下令道:
「全殺了。」
「遵命!」
……
沒能攻下綿州城,是一件很可惜的事兒,因為這座城兩次很脆弱地躺在你的面前,似乎就是在故意勾引著你進來,帶著些許為了氛圍而做出的欲拒還迎。
但翠柳堡的軍隊,這次並未能真的進入。
兵馬,也確實折損了一些。
但得益達奚夫人的一波神操作,硬生生地送了一波人頭。
所以,這一次的突襲,依舊是滿載而歸,單論首級軍功來算,真的是遠遠地超過了鄭凡上次入城時所得。
這還是鄭凡還沒算上自家隊伍里的侏儒刺客還有一筆巨大斬獲的基礎上。
北歸之途,也並非一帆風順,因為北面的三鎮在收到烽火消息後,也確實做出了反應。
然而,正如上一次鄭凡和鎮北侯烤羊腿時說的那般,多給我一點人馬,我能讓乾人禮送我出境。
這一次,乾人並沒有禮送出境,但面對這一千多身上煞氣滔滔的燕人鐵騎,那一百兩百一撥的乾人騎兵還真不敢上前去阻攔。
明明有可以拖延的機會,卻不敢上,有些,只敢遠遠地跟著,盡一個意思。
甚至,當翠柳堡的騎兵隊伍改變一下方向時,那些乾人騎兵還得退開。
乾人在等待自家主力的到來,但自家主力在最近,確切的說,是在前幾個月面對靖南侯親率一萬靖南軍鐵騎逼迫後退後,就一直蜷縮在軍鎮之中不敢肆意外出,所以想及時趕來,近乎不可能。
就算及時趕來,面對這一千多毫不客氣地直接往北奔馳的騎兵,在沒有附屬部隊前去主動阻截和拖延的前提下,又怎麼可能追的上?
這可是一支騎兵,一人雙馬的騎兵!
歸去的路,軍隊的士氣依舊旺盛,因為他們不是敗退,而是凱旋。
除非前方出現一支人數近兩千的乾人騎兵,否則根本就無法迫使他們改變方向。
上一次鄭凡之所以被追得不得不東西向地拉扯躲藏,還是因為那一次的兵太少,帶出去四百蠻族騎兵,沖城時還損失了一些,去的時候,也沒做好太充足的準備,難免就有些疲憊,所以面對乾人的追兵時,選擇了退避和繞開,最後若非靖南侯出面,估計就交代在乾國了。
但這一次,沒上一次的問題了。
大家都想著回去,因為這一次的首級功勞足以讓刑徒兵去讓自己的家人獲得自由,也能讓蠻族兵獲得戶口。
而且,狼土兵的髮式包括他們耳朵上的掛墜等等,算是很好辨別的首級,清算首級時也不會遇到麻煩,不用擔心被說成是殺良冒功的。
不過,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總是運氣最好的,因為有了這一次血的教訓之後,狼土兵們大概不敢再在平原上去做出追擊騎兵這種誇張的騷操作了。
「得,主上,你看看,這麼多乾人騎兵在護送我們呢。」
瞎子昏迷著,被樊力扛在肩膀上。
薛三不在,也不曉得死了沒有。
梁程在指揮軍隊,四娘只適合晚上,
所以,只能由阿銘在此時配合鄭凡聊天。
「呵呵。」
鄭凡笑了笑。
隊伍身邊,後面,聚集的乾人騎兵隊伍開始越來越多,但很快就會被甩開,因為乾人騎兵的耐力不行,比不得這邊一人雙馬的奢侈配置,再者,他們沒有上前主動衝擊求戰的決心。
都是騎兵,也就都是行家,面前這支騎兵的素質和氣質如何,他們心裡有數,如果是蒙著眼,那倒可能試試,但眼睜睜地拿自己去當雞蛋嗑石頭,就沒人願意這麼做了。
可以說,乾人以文壓武近百年,所呈現的惡果已經出現了,雖然乾軍之中確實有不錯的將領,也有一些帶著熱血悍不畏死的兵士,但是在總體軍武風氣上,還是無比低迷的。
軍人的社會地位低下,所造就的那種軍人自己的自暴自棄,榮譽感的缺失,所釀造出來的後果,定是無比苦澀。
只不過,鄭凡心裡還是有些不滿意,開口喊道:
「要是再給老子七八千騎兵,老子就不用跑路了!」
鄭凡覺得,自己麾下的這一千多騎兵,裝備的優勢在前,梁程的指揮在前,可能和鎮北軍有差距,但和同等數量的靖南軍比起來,真的就是不分伯仲。
若是此時自己手底下有一萬靖南軍鐵騎,莫說先前綿州城定然是破定了,就說此時跑路時,也可以像春遊一樣悠哉悠哉一些,甚至還能好整以暇地跟這些追擊過來的乾人騎兵交換一下紀念品。
鄭凡以前老家有個叔爺,在家族過年聚會時就曾聊過,自己以前在老山前線時,和對面的越南鬼子交換肉罐頭吃的事兒,說是自家的罐頭,早就吃膩死個人了。
那時候的鄭凡還很疑惑,打仗,還能這樣?
現在,他有些明白了,只要你有底氣,確實可以這樣。
「呵呵,這豈不是和當初滿清入關前一樣了麼。」阿銘說道。
很多人只知道吳三桂引滿清入關,卻不清楚事實上在之前的好些年頭裡,後金八旗就曾數次破關而入,一路燒殺搶掠順帶到北京城下遛個馬,跟城牆上的崇禎皇帝請個安。
等後金撤退時,載著劫掠而來的財貨,自然走不快,但明軍只敢跟在後面,等著後金兵撤退離開城池時明軍再進入宣布「光復」該城,一直禮送到人家出關。
王朝末年,武備廢弛,外加能打的兵和將都凋零了之後,就很容易出現類似的場面。
在鄭凡看來,這尊大乾,真的很符合王朝末世的情景,自己兩次作死都沒能死成,還滿載而歸,就是最好的證明。
唯一讓鄭凡不解的,大概就是靖南侯明明早就回來了,卻一直只是下令讓下面的雜牌軍軍頭子們自己出來覓食搞事,而靖南軍大營一直沒有任何的動作。
這是在等待機會麼?
鄭凡清楚,靖南侯一直在等乾人三邊主力上鉤,好一口氣吃掉其三邊主力,但現在乾人朝堂上明顯是有能人的,那位原本「喪權辱國」退讓的楊太尉一直沒被調離,一直繼續著他的龜縮政策,且乾人各處的主力兵團都已經北上了。
這要真的是打持久戰,龜縮不出,燕國該怎麼辦?
好在,鄭凡雖然是燕人軍官的身份,但可沒有身為燕人的那種心懷大燕的覺悟,自己能吃飽能發展好才是第一要務,至於未來嘛,隨他去吧。
騎兵,一直奔馳到東方開始泛白,大部分的乾人騎兵要麼馬力不支要麼就是眼瞅著邊境線都要到了,也就放棄跟隨了。
但是,在後頭,卻仍然有一支一千多人的騎兵,還在緊追不捨。
只不過奈何對方的戰馬素質比不得鄭凡這邊,所以一直沒能追的上來,而且前面的乾人袍澤,也沒人為他們這支追兵去發動自殺式衝鋒幫忙拖延一下時間。
養騎兵,可是很費錢的事兒,翠柳堡的騎兵,可都是荒漠來的馬,各方面素質都是一等一。
其實,包括鄭凡在內,後世很多人所熟悉的馬,都是遊樂園或者平時在公路上看到的那種馬,以滇馬居多,這種馬質小而蹄健,上高山,履危徑,雖數十里而不知喘汗。
但真正的戰馬,所謂的「高頭大馬」,絕對是一種截然不同的體驗,否則鄭凡熟悉的那個時代漢武帝就不會因為得到汗血寶馬而如此激動非常了。
終於,翠柳堡的騎兵衝破了前方乾國的堡寨防線,堡寨內這一次也只是放狼煙,沒有人敢出來阻攔這支來勢洶洶的鐵騎。
鄭凡回過頭,看向身後遠遠的從昨晚自綿州城外圍一直死追而來的那支騎兵,笑了笑,
我靜悄悄地來了,
我又極為囂張地走了,
你追我啊!
……
領軍追逐了半夜的銀甲將領舉起了手,這支騎兵都放慢了馬速,其實胯下的戰馬已經有些透支了。
「少將軍,這支燕人騎兵速度太快了,他們還有馬可以換。」
銀甲將領面色深沉如水,
發出了一聲不屑的聲音:
「不是燕人跑得快,是我大乾的三邊官軍畏敵如虎。」
「少將軍,慎言,慎言,這裡可不是在家裡。」
「慎言什麼,我鍾天朗這輩子就沒見過這般廢物的官軍!」
…………
西軍,入城了,狼土兵和本地乾兵的廝殺也被制止了。
狼土兵不畏懼本地的綿州乾兵,但是對乾國的西軍,卻有著發自骨子裡的敬畏。
一位白須老將在親兵護衛下駛入了綿州城,
看著這滿地狼藉的場面,
老將笑了,
笑聲中,
帶著森寒。
………
城內,一座空置的商隊分號宅邸後廚內,一個小身影在裡面的陶陶罐罐內翻找著,他找到了鹽罐。
將手中用布帛包裹好的人頭拿出來,再搓好幾把鹽,開始給他塗抹上,包裹內,還有著可以證明這個頭顱主人身份的配飾和文書。
「來,王爺,咱這裡也抹點,這兒也抹點,不能漏了。」
薛三擦得很仔細。
殺完人後,又有一支軍隊入城了,且迅速地控制住了整座城的防務。
原本薛三想著趁機帶著人頭離開的薛三一時有些嘀咕,這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乾兵身上帶著極為強烈的肅殺之意,而且在防務上,很是嚴密。
猶豫了一下,薛三沒冒險直接離開,而是先給福王爺擦個粉。
粉擦好後,薛三又在廚房裡找了一些臘肉這類的食物,重新將福王的頭顱包裹好,縱身跳入了院子裡的一口井中。
冬日,水位不高,井底空間其實還蠻大的,薛三下去後,先喝了兩口水,然後拿出臘肉啃了兩口,也不覺得難吃,也沒有絲毫地難以下咽。
身為一名刺客,在惡劣的環境下等待目標出現,哪怕是等一個月都不算什麼事兒,眼下這點兒,不過是毛毛雨罷了。
吃了點兒又喝了點兒,補充了身體所需後,薛三懷裡抱著福王的腦袋,輕輕地用手拍了拍,
自言自語道:
「唉,主上他們發現我不見後,應該已經著急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