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蟲鳴此起彼伏。
官上瑄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個嘎吱作響的吊頂風扇。
風扇的翅膀正在緩緩轉動,吹出的風卻帶著一股熱氣。
官上瑄撐起骨節分明的雙手,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
發現自己在一張單人床上,床上鋪著藍底黃格子的床單,床單上洗衣粉的檸檬味隨著頭頂吹來的熱風將官上瑄圍繞了起來。
就在這時,房間的門被推開了。
褚衡端著一個白底藍花的瓷碗走了進來,看見官上瑄已經坐了起來。
官上瑄皺了皺眉,這碗看起來比他歲數都大。
「你醒了?」褚衡緩緩走向床邊,「看你的樣子應該是中暑了,我給你沖了一碗解暑藥,你喝了吧。」
官上瑄繼續皺眉,「喝藥?什麼味的?我喜歡草莓味的。」
褚衡愣了一下,他有些懷疑這個人是不是中暑把腦子熱傻了,怎麼從剛開始就總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這藥是苦的」,出於禮貌,褚衡還是回答了官上瑄,他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拿著勺子在碗裡攪了攪。
官上瑄最是受不了苦味,他還想再掙扎一下,但是還沒來得及開口,盛著藥的勺子就已經遞到了唇邊。
他微微一怔,頃刻間,濃烈的苦味就已經從舌苔散開,席捲全身。
就在他痛苦地在苦味中掙扎的時候,褚衡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我知道盲人走路都會拿著導盲杖,可是你怎麼沒拿呢?」
褚衡沒有抬頭,視線落在手中攪拌的湯藥上面。
「……」官上瑄實在受不了這個味道,此刻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在翻攪,無暇顧及褚衡的提問。
沒有聽到回答,褚衡抬眸看了看床上的人,發現此人雖然雙目空洞無神,臉色慘白,但是模樣卻是稜角分明,英氣十足。
但是此刻這張帥臉的表情卻十分難以言喻,或許是中暑還沒緩過來吧。
想到這,褚衡順勢又向官上瑄的口中餵了一勺湯藥。
「……」官上瑄很想澄清自己不是瞎子,但是又一勺苦藥不容分說地進了口,苦得他淚水在眼中打轉,硬生生說不出話來。
褚衡繼續問道,「你應該不是稻荷村的人吧,你是跟誰一起來的?我幫你聯繫一下吧,畢竟你看不見,自己在鄉道上亂走很危險。」
官上瑄回想起來,大概是因為剛才自己戴著墨鏡,又因為中暑看不清,才讓褚衡誤會了。
不過轉念一想,既然誤會了……或許對自己來說是一件好事?
他掙扎著將口中的苦藥咽了下去,這一下,懸著的五臟六腑終於碎了。
他眨了眨因為苦澀而泛紅的雙眸,扯著嘶啞的嗓子回答道,「我只有自己一個人,送我來的人早就走了。」
「走了?就留你一個人在這?」褚衡有些驚訝,視線正好撞上官上瑄的雙眸,發現他的眼眶有些濕潤,隨著心底的一絲柔軟被觸動,對官上瑄原本僅有的一點點同情心瞬間飆升了許多。
「實不相瞞,我是個孤兒。」剛才的功夫官上瑄已經編好了故事,開始胡咧咧,「我六歲的時候,一次我爸喝醉後,用啤酒瓶子把我的眼睛扎傷了,之後我就看不見了。十歲那年我爸在工地被鐵架子砸死了,之後我媽終於嫌棄我是個累贅,有一天晚上消失不見了。」
口中還未褪去的苦澀刺激著官上瑄的淚腺,一顆晶瑩的淚珠終於從他的眼眶滑落。
「後來我就被送到福利院了。在福利院裡,別的孩子都欺負我看不見,總是搶我的食物,搶我的玩具。我為了不被欺負,只能強顏歡笑地討好他們。」
官上瑄的眼睛始終直視著面前的門框,但是餘光已經掃到了褚衡看著自己的表情,充滿了同情。
他忍住心裡的暗爽,繼續胡扯道,「我能活到現在,唯一支撐我的信念就是我的姑姑了。她就住在稻荷村,她叫王春蓮,我這次來就是找她的。」
聽到這,褚衡的瞳孔不自覺地收縮了一下,「王春蓮?你是她的侄子?」
「是啊!」官上瑄心想,胡編亂造了一堆,終於到了正題,順勢假裝問道,「你認識我姑姑嗎?」
「認識,村子裡的人我都認識……」褚衡的眼皮微微聳了聳,眸子也黯淡了下來,「王嬸兒她……」
「我姑姑出車禍了。」官上瑄搶先說道,露出了一副悲傷的模樣,借著口中苦澀,又從眼眶硬擠出一滴淚珠,「醫院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她被車撞了。已經搶救了好幾天,現在依舊昏迷不醒。」
「所以我馬上跟福利院長申請出院照顧她!院長剛開始不同意,他說我就是個瞎子,我有什麼能力照顧病人呢?」
「但是我姑姑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就算我看不見也好,我是個廢人也好,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回來照顧她!」
「院長最後拗不過我,就讓人把我送到了這裡。」官上瑄一口氣說了一堆,然後又裝起了可憐兮兮的樣子,「可惜我真的沒用,都已經到了稻荷村,卻哪也找不到!」
說到這,官上瑄心裡默默地對王春蓮道了聲抱歉,雖然不是有意冒犯,假裝她的侄子也實屬無奈之舉。
作為報答,他會以她侄子的身份負責這段期間有關於王春蓮的一切費用,並且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幫助她儘快康復。
褚衡看著官上瑄痛苦的表情,心想這個人雖然甚是命苦,但卻保有一片忠孝之心,心中很是感慨。
他默默地握住了官上瑄假裝在顫抖的手,語氣也比之前溫柔了許多,「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王宣。」官上瑄瞎掰道。
「王宣,」褚衡盯著他,眸中儘是真誠,「我叫褚衡。我是稻荷村的律師。」
「什麼?你是律師?」官上瑄假裝驚訝道。
「對,你姑姑的交通事故,因為司機酒駕,所以涉嫌交通肇事罪。」褚衡繼續說道,「這個案子已經由法律援助指派給我老師陳玄通來辦理了。」
「這麼說,你老師是負責我姑姑案件的律師?」官上瑄假裝瞪大雙眸,明知故問。
「嗯,現在王嬸兒還在醫院昏迷不醒,肇事司機已經被羈押到看守所了。」
官上瑄繼續表演悲傷,「我姑姑的命實在是太苦了!一定不能饒了那個無德的司機!」
褚衡頷首,「放心吧,王宣。」
微微停頓之後,褚衡又對官上瑄說道,「王宣,我考慮過了,你姑姑現在的病情很不穩定,而且肇事司機那邊的案件你作為家屬也需要跟進,所以你免不了要在稻荷村住上一陣子。」
「那……既然你姑姑的案子是由我們律所負責,要不然你就先住在這裡吧,我們一起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官上瑄聞言,薄唇不被察覺地微微上揚,隨即毫無痕跡地將臉上的表情轉化為摻雜著感動的開心。
他雙手反握住褚衡的手,雙目繼續直視門框,含情脈脈地開口,「謝謝阿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