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下就是一個巨大的牲欄(八)

  在接下來的三天裡,唐三終於知道了為什麼曹猛說要想在這牲欄之中活下來,首先就得熬過三天。閱讀

  毒打倒是沒有的,鬼魈門為了保證人牲的存活率,嚴令禁止對新來的人牲進行任何有可能破壞他們血液品質的行為,包括但不限於毒打、剋扣食物、侮辱女性,等等。

  但與之相對的,是採血人不計代價的抽血。

  他們要趁著人牲剛剛進入牲欄,身體還健康的時候,儘可能地獲取到足夠的血液,再之後,他們從這些人牲身上所能夠獲取到的血液純度和質量都會大幅下降。

  而唐三因為他之前在煉丹房的調理氣血尤為旺盛,所有人都以為這將會是他的優勢,沒想到卻給他帶來了最大的麻煩。

  短短三天裡,他一共被放了六次血,放血的過程倒是沒有太大痛苦,用一把刀化開手腕,然後在手腕上方包上熱毛巾,為了放置人牲體溫過低血流不暢,採血房裡終日不熄地燃燒著炭火,進去的一瞬間,唐三甚至產生了久違的幸福感。

  而之後發生的事情就只能用噩夢來形容了。

  隨著血液一點點流出身體,他感到越發寒冷,即使拼了命地湊近火爐,身體裡仍然像是扔進去一塊冰一樣,冷得連骨頭似乎都要被凍住。

  隨後便是渴,喝多少水都不管用的渴。

  採血房裡預備了大量茶水,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成分,他一喝下去就停不下來,甚至還感覺到些許亢奮。

  這種亢奮之下,血液流出身體的速度越來越快,他幾乎以為自己就要因為失血過多死在這裡的時候,終於有人為他包紮起傷口,然後又給他的嘴裡餵進去一大堆不知道是什麼的丹藥,最後扔回牲欄中。

  採血之後,他得到了一個里篝火最近的位置。

  他也終於明白第一天他想要靠近篝火時,為什麼所有人都對他怒目而視。

  連續三天,唐三被采了六次血,每次他身體裡能夠流出來的血液都越來越少,他很驚訝為什麼在如此大的出血量之下他居然還沒有死去,大概是跟他吃下的那一大把一大把的丹藥有關。

  有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要咬碎假牙,殺死蚨母,然後讓正教衝進飛星城把他救出去,但是再次想到自己在家族中受過的種種屈辱,他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

  終於熬過了三天的採血期,他被告知未來一個月採血的頻率會降低,降低到只有一次,這是對所有新來的人牲的優待。

  這讓他鬆了一口氣,起碼在未來的一個月,他有足夠的時間恢復身體。

  但同時,這又給了他極大的緊迫感,以為優待期只有一個月,過了一個月以後,採血的頻率會再次提高到每月三次,而這三次採血會消耗大量的精力,讓他幾乎沒有任何精力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所以,他真正的時間窗口只有一個月。

  更嚴重的事情是,按照他與絕聖門的約定,再過七天,也就是在他進入鬼魈門的第十天,絕聖門就要發動對鬼魈門的第一次佯攻,為他送來靈能電報機和毒丸。

  如果不抓緊時間恢復,那麼自己很難在這一次的行動中有效配合絕聖門,如果拿不到毒丸和電報機的話那麼這一次行動最終就要以失敗告終。

  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行動失敗,自己已經受了這麼大的苦,最後你告訴我行動失敗了?

  那我豈不是完完全全的白給?

  所以,他現在需要不惜一切代價獲取到足夠的資源,食物,衣服,篝火,都要去爭。

  唐三又想起了曹猛的那句話:

  「什麼時候敢殺人了,什麼時候再來找我。」

  現在應該是到了可以殺人的時候了吧。

  唯一的問題就是,應該要找誰下手。

  唐三踉踉蹌蹌地走到篝火前躺下,他已經吃完了今天的伙食,不多,但好歹在優待期里,負責分配伙食的人為他留下了一點,這讓他的四肢百骸都生出了一些力量來。

  「喲,新來的,是叫唐三是吧?」

  唐三有氣無力地看了那人一眼,點了點頭。

  「身子骨挺硬啊,三天熬過去了,還能走得動路,怎麼,家裡有錢,吃的好?」

  這個人衣衫整齊,神采奕奕,一看就是跟曹猛一樣的管理者,唐三不敢怠慢,開口回答道:

  「讓大哥看笑話了,家裡有錢的話,誰還在這啊。我算是有一點淺薄學識,會採藥,平時里只有我和老娘兩個,餓不著,所以才養出了這身子罷了。」

  那人仔細打量了唐三一眼,見他似乎不像說謊,便放下心來,繼續問道:

  「曹猛跟你聊過了吧?這裡的規矩都懂?」

  唐三點點頭,沒有回答。

  其實他現在倒不至於說完全沒有力氣,但在這種錙銖必較的情況下,哪怕是動動嘴唇所需要的能量,他也想要節省下來。

  那人倒也不以為意,看到他點頭,便繼續說道:

  「我叫李角,叫我角爺就好。說實話吧,最近進來的人牲,就屬你體魄最好,我們惜才,有心想拉你入伙,加入我們犬舍。但是你不敢殺人,那我們也不敢要你了。在這種地方啊,不夠狠是不行的,要不然,我們花了大把力氣把你養起來,你一點用都沒有,叫我們如何是好?」

  李角他們的組織叫犬舍,意為牧羊的犬,還真是沒有高看自己哪怕一眼。

  唐三喘了幾口氣,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殺人是必須殺的了,這種時候,再拘泥於那些教條已經沒有意義了。

  但是殺誰,這件事情一定要讓他自己決定。

  他艱難地翻了個身坐起來,看著李角的眼睛說道:

  「我敢殺人。」

  李角楞了一愣,他似乎也沒預料到這個身體雖然健壯,但從面相來看像是個文弱讀書人的男人會轉變得如此之快。

  看來是從小沒經歷過什麼曲折,到了這裡之後,衝擊太多,一下子轉性了。

  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這樣的人才是最好的人選,老實人狠起來,會比一般的狠人更狠。

  「敢殺人就好,那你......」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還沒等李角說完,唐三便開口打斷。

  李角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悅的神色,但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道:

  「什麼條件,你說。要吃的要衣服要女人,我都可以滿足,但是不要提那種過分的,想出去放風,這是不可能的,懂嗎?」

  唐三搖了搖頭,儘可能擺出一副冷漠陰沉的表情,回答道:

  「我要自己選。」

  「自己選什麼?」

  「自己選殺誰。」

  李角聽到他的要求,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

  「好!是個狠人!你放心,這牲欄之中,只要你不動我的人,三天之內,你想殺誰就殺誰,殺完之後,帶著他的屍體來見我!」

  唐三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他心裡其實已經有了人選。

  如果一定要作惡,就選相對小一些的惡。

  殺人是大罪,但是未經審判殺了惡人,就只是小過。

  在這牲欄之中,哪些人是惡人?

  曹猛是,李角也是,他即將要融入的這個組織中,沒有一個人不是惡人。

  可是這些人暫時不能殺,不僅不能殺,他甚至還要在短時間內藉助他們的力量,甚至還要跟他們一同作惡。

  這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在他做臥底的第一天,就已經有了這樣的覺悟,只不過在絕聖門中他並沒有去實現這個覺悟的機會而已。

  不過,除了這些人以為,其實也並不是沒有其他惡人。

  短短的三天,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見過了人世間的所有惡。

  有人把無辜的少女綁在木架上任人凌辱,有人仗著一點點體力的優勢搶走了別人最後的一口糧食,有人拉幫結派排擠新來的人牲,有人裝作熱心卻故意透露錯的消息,害得別人被李角這幫管理者毆打致死。

  如果說李角他們這幫人作的是大惡,其實那些看似無辜,看似只是為了活下去的人,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所以,如果要殺的話,就從他們當中,挑選一個最容易下手的人好了。

  沉默了片刻,唐三重新躺下,然後開口問李角:

  「你有刀嗎?我要一把刀。」

  李角搖了搖頭。

  「有,但是我不會給你。你要殺人,便自己去想辦法。用手掐死,用牙咬死,用石頭砸死,怎麼都行。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簡單的方法,找一個人,趁他睡著了直接按住,用牙咬他的脖子,脖子上有很多血脈,只要你能咬破了,人很快就會流血而死----怎麼樣,這個方法不錯吧?」

  是不錯,但是一想到嘴裡全是鮮血的味道,唐三就覺得噁心。

  「算了,我自己想辦法吧。」

  說完,他再次閉上了眼睛,休息了小一刻鐘之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你去哪?」

  唐三大口喘著氣,自己的身體現在太過脆弱,哪怕是僅僅一個站起來的動作,就讓他幾乎有些支撐不住了。

  「我去殺人。」

  他冷漠地回答道,語氣沒有一絲波動。

  「現在就去?」

  就連李角也有些驚訝,見過狠的,沒見過這麼狠的,剛剛過完三天,連手腕上的傷口都還在滲血,這就要去殺人了?

  這個樣子,別人殺你還差不多吧。

  唐三沒有向他解釋,隨手從篝火中抄起一根還在燃燒中的木柴,一步一踉蹌地向遠處走去。

  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那個被綁在木架上的少女。

  此時的牲欄內很安靜,即使隔著上百丈的範圍,仍然能隱約聽到她的哭喊聲。

  這個時候,一定是有人在對她做一些不能言說的惡事的。

  他只要走過去,慢慢等著,等到一個他有自信能殺掉的人,就可以了。

  唐三掙扎著走過這區區幾百步的距離,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正對著少女的方向,在他的面前,有三個男人正輪番凌辱著少女,另外還有兩個體型瘦弱的男人,似乎是正在排隊。

  唐三狠狠喘了幾口氣,小心地把柴火護在身前,保持著柴火的燃燒。

  少女的哭喊聲已經漸漸嘶啞,只有喉嚨里還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

  他盯著眼前的柴火,竭力控制著自己的心神。

  別急,一定要等待機會,這是最關鍵的一步,不能搞砸了......

  唐三,想想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想想你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做個富家翁,想想你為什麼要去絕聖門,想想你為什麼要來這鬼魈門!

  不要再當別人的笑話了。

  很難,唐三,真的很難,比你來之前預想的要難上千萬倍,但是只要做成了,那就是飛黃騰達!

  不,不對,不要想著自己。

  你是儒家人,你要胸懷天下,你要救人!

  要救人,就要狠下心,你現在殺人,就是為了救更多人。

  不要猶豫!

  他沉默地在心中不斷地對自己說話,冷漠的目光不時瞟向那幾個動作中的男人。

  讓他覺得疑惑的是,那些人的臉上其實並沒有任何愉悅的表情,只是機械而麻木地運動著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表情,甚至比他前一天親眼看到幾個餓到極限的人牲分食一具同伴的屍體時更讓他覺得噁心。

  這才是徹底絕望的表情。

  等待了良久,前面幾個男人終於散去,一個一直躲在角落陰影中的瘦弱身體走了過來,怯懦地看了他一眼,見他沒有反應,這才走上前去。

  他的身上自然也是沒有穿著任何衣物的,所以,很方便。

  與其他幾個人不同的是,他還是有表情的,甚至唐三還從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絲的羞怯。

  可是他的動作卻絲毫沒有猶豫。

  是時候了。

  唐三撐起身體,呼了幾口氣,把手裡的柴火吹得更旺盛,然後走到了那個少女身前。

  他假裝仔細查看少女的面容,把柴火靠近了少女的臉,甚至不慎引燃了機率髮絲。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那個男人看他過來,沒有停下動作。

  「大哥,你再等一會兒,我,我快了......」

  唐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裡驀然嘆息了一聲。

  唉。

  隨後,他揮動柴火,猛然戳向了那人的眼睛!

  痛呼聲,柴火燃燒的輕響聲,皮肉烤焦的滋滋作響聲,還有少女陡然間爆發的狂笑聲。

  唐三的手在這一刻停止了顫抖,從腹中湧出來的一股異樣的力量,讓他能夠一刻不停地將手中的柴火揮舞到倒地不起的男人眼睛上。

  知道那人眼眶中流出來的血水徹底熄滅了火焰,唐三才扔開木柴,掐住了他的脖子。

  很快,男人停止了呼吸。

  唐三癱坐在一邊,他心裡有種異樣的悲涼。

  就在剛才那一刻,他破境了。

  踏入了築基境界的門檻。

  他抬頭看向少女,緩緩站起身來。

  「到你了。」

  少女的臉上流露出一瞬間的驚恐,隨即便是釋然的微笑。

  「奴家下輩子,必然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