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壯文黑了，也壯了，和孟紹原把他派出去的時候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你怎麼來合肥了？」
孟紹原記得自己是把他派到鎮江去的啊？
「報告。」
「這裡不用報告了，也不怕日本人聽到。」
「是。」辛壯文趕緊說道：「合肥缺個人，就把我調到這裡來了，我師傅知道您要來，就借著幫日軍送草料的機會把我派出來了。」
孟紹原忍不住問了聲：「他師傅誰？」
「牛祿，老特工了，長期生活在合肥。」袁忠和很快說道：「合肥站遭到破壞後，他潛伏了下來，後來就把辛壯文派來了，老牛也沒說什麼。」
合肥站不歸孟紹原管。
可是他的勢力觸角已經觸碰到了這裡。
「老牛也沒說什麼」，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這個叫牛祿的人，已經默認了自己接受來自上海站的領導。
「怎麼安排？」
孟紹原問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大人全部換衣服，我都準備好了。」辛壯文顯得很冷靜：「我們分兩批進城，孟長官……祝老闆和我第一批，一共六三牛車，三個人負責一輛，祝老闆，這兩個外國女人……」
「你負責安排。」孟紹原發現辛壯文真的變了太多太多了。
「那成。」辛壯文接口說道：「她們自己進城，日本人不太會為難她們，進了城後，住東南旅社，會有人來接應你們的……」
辛壯文安排的井井有條。
孟紹原笑了：「長大了。對了，孩子們呢，怎麼辦？」
「簡單。」辛壯文一指幾輛牛車：「就坐上面，進城去。」
「就上面？大搖大擺進城？」
「是。」
辛壯文點了點頭說道：「我師傅在合肥有個廠，日本人占領合肥後，他積極和日本人合作，早就被看成是漢奸了。上個月，他剛接到一批訂單，現在在招人，正好用得上這批童工。」
孟紹原明白了。
工廠大量使用童工，在這個時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童工拿的薪水少，甚至很多童工都沒薪水，就管飯。
而且吃的還比大人少。
別小看一口吃的。
糧食大部分被日軍徵用，很多被占領地都是吃了上頓被下頓，餓死人的事比比皆是。
就連江南原本一些富裕之地，也都開始出現了大規模的糧荒。
糧價飛漲，那些資本家購買糧食的開銷也急劇增加。
而日本人給他們的訂單，利潤又低得可憐。
在這樣的局面下，資本家寧可大規模的使用童工，也不願意招聘熟練工。
所以也造成了這一時期非常奇特的一個現象。
工廠里，大多是毫無經驗的童工，工傷事故層出不窮。
當然，傷了活該，沒有一毛錢的補償。
而那些原本的熟練工呢？被迫去從事重體力行業，有的甚至都無法找到工作。
合肥的情況也是如此。
再看看這三十個孩子，一路奔波，滿臉污垢，兩腳兩腿全是泥，衣服又髒又破，說他們中的很多人原本過著優渥生活都沒人信。
「那就抓緊，得敢在關城門前把人都給弄進去。」
辛壯文一聲吩咐，所有人都行動起來。
換衣服的換衣服，上牛車的上牛車。
「祝老闆，您不會趕牛車吧？」
「廢話。」
「那得了，您扶著牛車就行，一句話都別說。」
氣人啊。
堂堂軍統局上海潛伏區的代理區長居然被一個下屬命令該怎麼做。
孟紹原換上衣服，交代了索菲亞和艾莉森一聲。
又特別關照那些孩子們，這是一個新的遊戲，讓他們只管低著頭，誰也不要說話。
「走了！」
眼看都差不多了，辛壯文從牛車上拿出一面日本國旗，插在了牛車上。然後用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日語吼了一嗓子：
「大日本皇軍萬歲！」
「記下了。」
孟紹原是和袁忠和搭檔的：「這小子剛才叫了一聲『大日本皇軍萬歲』，那是漢奸行為。找個機會給他雙小鞋穿穿。」
「啊？為什麼啊？」
「這小子明知我不會趕牛車還故意問我，有辱長官顏面。」
「哎，這孩子還是太單純了。」袁忠和嘆息一聲：「得罪誰不好，偏偏要得罪你，誰不知道你是軍統里出了名的小心眼。」
「老袁啊，我聽說你的蘇北……」
「爺，爺，我錯了，我錯了，您是大爺，這小子就該給他小鞋穿。」
好一幫無恥的傢伙啊！
……
合肥。
「吳老總。」
「小文子啊，幫皇軍辦完差回來了？」
「哎，辦完了。」
「哎喲，那麼多孩子，哪來的？」
「還能哪來的？鄉下來的，都他媽的快餓死了。」
「那你們牛老闆又要發財了。」
「我們牛老闆發財，還能忘了各位老總？」辛壯文笑嘻嘻的從牛車裡拿出一條煙：「孝敬您和各位老總的。」
「瞧瞧，瞧瞧，我就說小文子機靈。」
「吳老總，您檢查一下，別到時候在皇軍面前不好交差……哎喲，是山口太君，田中太君。」
一看到坐在城門口一張長條凳上的兩個日本士兵，辛壯文對自己輕輕一個巴掌：「您瞧我這眼拙的，兩位太君我都沒看到，我這眼睛得挖了。」
孟紹原在後面聽得清清楚楚，辛壯文可以啊，這一口日語說的，雖然還很生硬，而且還夾雜著不少漢語，但大概意思起碼勉強可以聽懂。
「小文子，你的，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山口太君，您這中國話說的地道啊，我乍一聽，還以為您就是中國人呢。」
辛壯文從牛車裡又拿出了兩隻燒雞，兩瓶酒，跑到兩個日本兵面前：「太君，您瞧，到哪我都不能忘了孝敬你們。」
這日本人侵略中國後，對雞有種謎之痴戀。
到了哪個村莊，都是先搜刮村子裡的雞。
據說日軍的伙食雖然遠遠好於國軍，但當時的日本也不富裕，一般農村家庭只能吃到雜糧和蔬菜，魚肉是很少見，雞肉、豬肉等鮮肉更是難得一見。
可事日本國民有勒緊褲腰帶支持軍隊的傳統，反映在日本士兵的伙食上，更是全力供應，主食米飯是不缺的，肉是每天都有的，即便沒有鮮肉，也會有一定量的罐頭和雞蛋，當然還有大量的副食。
抗戰爆發初期，鬼子也一直保持著這樣的伙食供應，而且有的部隊還配備了一定量的酒和豐富的乾糧。
除了這些以外，還會有一些小零食，比如說罐頭，以及各種飲品，不過這些和新鮮的雞肉比起來，還是雞肉會更好一點。
果然，兩個日本兵看到燒雞和酒，剛才還板著的臉立刻露出了笑意：「你的，很好，小文子，良民的，我的喜歡。」
「我的，良民，肯定的。」小文子把燒雞和酒放到地上：「太君，勞您神，檢查一下。」
「吳，你的，檢查一下。」
姓吳的偽軍草草的在幾輛牛車上敷衍的看了幾眼：「太君，沒有問題。」
「你們可以走了。」
「謝謝太君，謝謝太君。」辛壯文點頭哈腰：「對了，一會我還得出去趟，還有一批孩子在外面等著。」
「還有？」
「是啊，一共招了三十個孩子……對了，太君，我們牛老闆這次派人去無錫採辦，無錫的肉骨頭可是有名的，牛老闆讓人給太君帶了幾斤回來。」
「牛老闆，很好，你也很好，我知道了，但是關城門前一定要進來。」
「哈依，哈依，加緊的，都沒聽到太君說話啊，趕快，還得出去一趟呢。」
行了，辛壯文這小子可以獨當一面了。
長大了。
戰爭，是最容易讓人成長起來的。
「辛壯文。」
一離開日軍視線，孟紹原把辛壯文叫到了自己身邊：「你和日本人還有偽軍的關係不錯啊。」
「那是，混得熟了，小日本還以為占領了合肥，就天下太平了呢。」
「我的意思是，和日本人偽軍那麼熟，有沒有做過漢奸行徑那？」
「啊？祝老闆，我是那種人嗎？」
「口說無憑。」孟紹原慢吞吞地說道：「回去後，寫份報告，你親筆寫，把你到了合肥後的所有事情仔細寫一遍，在我離開前交給我。記住，不能低於三萬字。」
「啊！」
辛壯文都呆了。
可是，孟長官已經得意洋洋的走了。
「辛壯文啊辛壯文。」袁忠和一聲嘆息：「你剛才把長官得罪了，不知道嗎？」
「我沒得罪啊？」
「我還能騙你？他是什麼人？小肚雞腸的人啊。」
「那，那我該怎麼辦啊？」
「我教你一個法子。」袁忠和湊近了，神秘兮兮地說道：「一會你去買兩條上好的煙，孝敬給他，多說奉承話，怎麼肉麻怎麼說。就咱們這位爺，是頂頂喜歡聽人拍馬屁的。」
「哎，哎，老袁，謝謝你。」
「謝什麼啊，這位爺，要說和日本人斗，那是真沒說的，可就是，哎，太無恥了，太無恥了。」
……
「報告。」
「進來！」
「根據可靠情報，有一支支那人的武裝，攜帶大量孩童，從武漢出發，在黃石一帶，與我軍展開交戰，我軍擊斃部分武裝人員。」
「哦，那和我們上海又有什麼關係？」
「孟紹原可能在隊伍里。」
「什麼？」羽原光一猛的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