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章 龔巡視員

  「孟主任,檢查過了,周圍安全。」

  孟紹原沒有說話。

  老醃菜弄。

  住在這裡的,大多都是上海公共租界最底層的階層。

  隨時都可以看到貧窮、落後。

  弄堂當中,兩個穿著暴露,臉上塗著厚厚的粉,可一看年紀已經不輕的暗娼,在那招攬著生意。

  她們的要價非常便宜,是專門面向那些一個人生活在上海,做著苦力等工作的單身男性的。

  沒人看不起她們的身份,大家都只是為了混口飯吃,為了活下去而已。

  307號在弄堂當中。

  這是一幢兩層的小樓,樓上樓下都被租了出去,一共住了三家人。

  一樓大些,住了兩家人。

  二樓其實就是個狹小的亭子間。

  沒幾個日本特務會注意到這裡。

  這又沒有什麼情報可以獲得。

  而且一進來就有一股怪味,讓人特別的不舒服。

  上二樓的亭子間,在這間屋子的後門,有另外的樓梯,這可以讓住在二樓的人,進出時候不會影響到一樓的人家。

  樓梯是用木頭做的,非常狹小。

  孟紹原爬上去的時候,還真有些提心弔膽的。

  敲了敲門。

  有人起身,走到門口,然后里面不像通常會問的「誰」,問的是:

  「哪位老闆?」

  「這裡有舊的家具嗎?」

  「有,八成新的,你出什麼價?」

  「這不好說,我得親眼看到才行。」

  門,打開了。

  一股濃郁的酒味傳出。

  開門的人,看起來已經喝了不少,臉喝的紅紅的。

  孟紹原只看了一眼,便基本可以確定這人就是龔先生。

  「進來吧。」龔先生默默的轉過了身。

  孟紹原順手關上了門。

  屋子裡的光線非常昏暗,大白天,都讓人覺得特別的不舒服。

  沒辦法,上海的亭子間條件都是如此。

  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這就是裡面全部的家具了。

  龔先生坐在了床上,指著家裡唯一的那把椅子:「請坐。」

  孟紹原坐了下來,開始第二輪的暗號。

  毫無偏差。

  下酒的菜是一包豬耳朵,一包花生米,喝的是便宜的散裝酒。

  龔先生看起來並沒有請孟紹原一起喝酒的打算:「你是?」

  「軍統上海特別辦公室主任孟紹原。」

  「哦,你就是孟紹原啊。」龔先生淡淡地說道:「你既然能夠找到這裡,也知道我是誰了,我是龔先生,從現在開始,一直到離開上海,我都是龔先生。」

  「是。」

  誰能夠想像,握有很大權利的巡視員,居然住在這麼一個狹小破敗的地方,一個人在這孤獨的喝著酒。

  「你來的時間正好。」

  龔先生喝了一口酒:「再在這裡待上一個小時,如果還沒有人來,我就會撤離,下一次你想找到我,就要到後天在新的聯絡點了。」

  「龔先生。」孟紹原開口問道:「六月初一是什麼日子?」

  這是一個只有龔先生和戴笠才知道的秘密。

  龔先生沉默了一下:「是戴雨農讓你這麼問的吧?我的正確回答應該是,八月初六,那是我檔案上的生日。六月初一?今天是六月二十八號,農曆六月初一,你說我為什麼一個人在喝酒?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給自己過生日。」

  「龔先生,生日快樂。」孟紹原說了一聲。

  「沒什麼快樂的。」龔先生深深嘆息一聲:「每年生日,我都會喝上幾杯,我的酒量不好,可總是要喝,因為我不知道下一次生日的時候,我還會不會活著了。」

  孟紹原完全能夠理解他的這份心情。

  做這行的,哪個不是提著腦袋在做事?哪個不是不知道明天是不是還能活著?

  孟紹原振作了一下精神:「龔先生,我們剛剛得到情報,你來上海的消息已經泄露,日本人派出了殺手準備在上海解決你。」

  「在上海解決我?」龔先生冷冷一笑:「這裡是中國的土地,他們居然想在我自己的土地上幹掉我?在上海,有你『地表最強特工』孟紹原鎮守,我不擔心。」

  只這幾句話,便讓孟紹原振奮:「龔先生,放心吧,我會竭盡全力的保護你,不讓日本人得逞的。」

  「謝謝。」龔先生一盅酒喝完,又給自己倒上了一盅:「是誰負責追殺我的?」

  「田原幸太。」

  「老『朋友』了。」龔先生冷笑一聲:「這個人在香港、澳門的時候,號稱日本最強殺手,倒的的確確成功的進行了幾次刺殺,不過稱為最強殺手,未免言過其實了。他一直都想解決我,可始終沒有成功,他有什麼資格稱最強?」

  言語裡,帶著明顯的蔑視。

  「是的。」孟紹原接口說道:「不過你的身份特殊,戴先生再三交代一定要保護好你的安全,龔先生,我給你安排一個條件比較好的住宿地方吧。」

  「不必了。」龔先生一口拒絕:「我是戴雨農親自指派的巡視員,在上海,不止只有你一個孟紹原,還有周偉龍和程義明,如果我接受你的安排,就等於是接受了你的賄賂,這樣,我還怎麼做到公平公正的行使巡視員的責任?你說是不是,孟主任?」

  孟紹原肅然起敬。

  能夠如此潔身自好的人不是很多。

  「上面有經費撥給我,我今天來的這裡,也是軍統的財產。」龔先生看了一下亭子間:「有些軍統的財產,連你這位孟主任也不知道,我有住的地方,有錢吃飯,足夠了。況且,我還想借著這次機會,在上海,除掉田原幸太!」

  孟紹原立刻留神:「龔先生,我手裡只有一張田原幸太的照片,其它的暫時沒有任何線索。」

  「我和田原幸太交手了那麼多年,彼此之間都很熟悉。」龔先生胸有成竹:「幹掉田原幸天,能夠給予日本特務組織以沉重打擊,為過去死在他手上的同志報仇。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對我們有利的。不過要做成這件事,光靠你一個人的力量不夠。」

  孟紹原一瞬間便明白了龔先生話里的意思。

  如果有龔先生的配合,以孟紹原在上海的實力,是有把握幹掉田原幸太的,但這麼做,等於是龔先生幫著孟紹原又立上了一功。

  這對周偉龍和程義明來說是不公平的。

  龔先生連接受換個舒適環境的請求都不接受,更加不用說在立功這件事上會出現任何的偏袒了。

  戴笠挑選他來到上海這個重鎮,是經過仔細考慮的。

  孟紹原心裡欽佩:「沒錯,龔先生。這樣吧,今天晚上,我在國際飯店為您接風,同時邀請軍統上海潛伏區區長周偉龍,書記程義明到場。由您親自部署工作。」

  「我不能給你們部署工作。」龔先生特別糾正了一下:「我的責任是檢查工作,發現問題及時糾正,把在上海看到的一切做個統一匯報,而不是來干涉你們的工作。今天晚上?可以,算是和大家見個面,告訴他們我這個巡視員到了,而不僅僅只是和你孟主任單獨見面。」

  「那我立刻就去安排聯繫。」孟紹原站起了身。

  亭子間裡非常狹隘,腦袋幾乎可以碰到屋頂:「晚上5點,我派人來接您。」

  「不必了,我自己去吧。」龔先生再次拒絕:「孟主任,你知道,你一進來,我正在喝酒,為什麼不請你一起喝嗎?」

  「請龔先生指教。」

  「不是因為酒菜太差,而是你我之間,不要發生單獨的利益關係,你派車來接我,那麼就是告訴周偉龍和程義明,我們已經單獨見過面了,我們之間的關係不一般。」

  龔先生微笑著說道:「國際飯店我可以自己去。」

  孟紹原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孟主任,既然你來了,我們認識了,我想送你幾句話。」龔先生也沒有讓孟紹原再次坐下來的意思:「我們在正面戰場上為什麼會失敗?一個那麼大的國家,為什麼會落成這個樣子呢?除了軍事政治上的原因,還有一個很大的因素就是我們內部喜歡拉幫結派。

  桂系、湘系、中央系,林林總總。就連中央系裡,還分成什麼CC系、土木工程系。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好好的一個國家,好好的一個政府,整天勾心鬥角,非要等到外敵入侵了,這才如臨大敵,知道團結的重要性了。」

  這件事實在太大了,孟紹原也不敢說話,只是老老實實的聽著龔先生說了下去:

  「說起來團結一致,共同抗戰,可依舊還是心存芥蒂,無法做到坦誠相對,日本只有這麼大,卻敢侵略我堂堂中華,這當中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了?」

  「龔先生,紹原不敢說。」

  「是啊,你不敢說,誰都不敢說。」龔先生忽然輕輕嘆息一聲:「我也不敢說,只敢喝了點酒,胡言亂語。孟主任,失言了,失言了。但是請你記住,我不管其他人,在我身上,拉幫結派的事情是不會出現的,我要做的,是做好我分內的事情。」

  這其實是在變相的警告孟紹原,不要把他過去慣常用的一套,用到自己身上。

  無往而不利的孟少爺,現在算是遇到一個硬茬子了。

  不過孟紹原還是打心眼裡敬佩這個巡視員的,如果人人都能像他一樣這個國家也就真的會別有一番大好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