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紹原坐在那裡,開了一瓶酒,拿出了兩個酒盅。
「孟主任。」
吳靜怡走了進來,看到眼前這一幕,怔了一下。
「坐吧。」
吳靜怡坐了下來,也不知道有什麼事。
「下班了。」
孟紹原看了一下時間。
「現在哪還分什麼上班時間下班時間?」吳靜怡苦笑一聲:「我原來都是準時上班,準時下班,可自從我家先生孩子被送到了香港,這上下班的時間可就沒有準了,有的時候,看看時間太晚,乾脆就住到了值班室里,省得再來回奔波的了。」
「是啊,大家都沒家了。」
孟紹原一聲嘆息,在兩隻酒盅里倒上了酒:「我倒是有家,可最近煩心的事情太多,陪我喝兩盅,喝兩盅。」
「正好,也有一些事情要和你匯報一下,你等著,我那有五香豆。」
吳靜怡出去拿來了五香豆,放在桌子上,陪著孟紹原喝了一盅:「按照慣例,我們從去年年底開始進行人事調查匯報,同時也抽取人員進行秘密調查,發現了一些問題。宜興組組長范喜世,秘密和日本人見了幾次面,致使接受四路軍領導的宜興游擊隊副隊長被捕,從那以後,開始按月領取日本人給他的獎金。」
「按家法論處吧。。」
「這個。?」
吳靜怡遲疑了一下:「他雖然和日本人有聯繫,但出賣的是四路軍領導的游擊隊成員,還沒有出賣過我們的人。而且,范喜世過去是周偉龍周區長那的人,曾經立過功勳,還得到過戴處長的接見表揚,家法處置,我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他今天出賣四路軍的人,明天就會出賣我們的人。還按月領取日本人的獎金?這種人遲早叛變,家法處置。」孟紹原冷笑一聲:「周區長那裡要是問起來,我去和他解釋,戴先生?死了一個小人物戴先生不會因為這個為難我的。」
「是。」
吳靜怡繼續匯報導:「蘇州吳江中隊中隊長羅發康,酒醉後強暴了當地的一個民女,該民女次日上吊身亡……」
說到這裡,急忙補充道:「他的上級已經給予了他嚴厲處分,並且罰了他半年的薪水,賠償給了這戶民女的父母……」
孟紹原面無表情:「處決!」
「孟主任。」吳靜怡特別提醒道:「羅發康是員虎將,日軍進攻蘇州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小隊長……」
「我知道。」孟紹原打斷了他的話:「他率領該小隊和日軍血戰,全小隊幾乎傷亡殆盡,只有他和一個隊員沖了出來,那以後升到了中隊。」
他嘆息了一聲:「我們過去啊,總被別人罵成狗特務,狗特務。就是因為我們什麼事都做,什麼事都敢做。綁架勒索、威脅敲詐,上峰呢,只要你完成任務,大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啊。可現在不同了,現在是什麼時候?
日本人強暴我們的姊妹,難道我們自己人還做這種事?你要是去強暴了日本人的女特務,強暴了日本人大佐的老婆,我孟某人根本不來管你,我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他強暴的,是自己人那。讓咱們的姊妹,剛剛渡過日本人的威脅,又要面對自己同胞的殘暴?
我孟紹原這個人是無恥,但我還有一點點的底線,賠償半年薪水?人家的閨女死了啊,死得還那麼屈辱!你把他的上峰叫來,我強暴他的閨女,殺了他的閨女,然後給他十萬大洋,你看他願不願意?狗特務,咱們真的成了狗特務了!
他們現在在進行敵後武裝,需要當地老百姓的掩護支持。現在出這種事?人家一看,你和日本人一樣壞,做的事情和日本人一樣沒有人性,我憑什麼還要幫你,還要冒著生命危險來掩護你?我當漢奸,起碼當漢奸還能暫時活命!」
吳靜怡沒敢接話。
孟紹原說話的時候非常平靜,一點都不激動,可吳靜怡發現,自己從來沒見過孟主任那麼生氣過。
「派執法隊去蘇州。」孟紹原吩咐道:「當著那戶人家的面,槍決!由羅發康的上峰親自執行,並且給我下跪道歉!」
「是。」
吳靜怡也清楚,孟少爺一旦決定的事情,誰也更改不了:
「溧陽中隊長魏輝棋,在上個月突襲了溧陽派出所,打死偽警察一人,也是巧了,當時日本人正好有一批財物存在派出所,魏輝棋繳獲銀圓一百四十二圓,日元一萬九千八百元,軍票若干,按照規定,這種數目,他應該上繳一半。不過在他的報告裡,只說繳獲銀圓二十圓,日元一千九百元,一塊錢都沒上繳。」
「這小子,夠黑的啊。」孟紹原給自己倒上了酒:「他的中隊情況如何?」
「有五十三個人。」
「那麼多?」
「是啊,魏輝棋做事經常出格,聽說常州給武進調撥了十五個新特務,他就跑到人家的必經之路上,冒充武進方面,把人給半道截了,氣得武進那裡要打官司,可他就是不肯承認是自己做的。」
孟紹原的臉上居然露出了笑容:「這小子有我幾分無恥的風範。當年我不也就是這麼截人的?」
「是啊。」吳靜怡接口說道:「武進組組長是南京潛伏區副區長尚振聲的人,人被截了之後破口大罵,說孟紹原的手下怎麼和孟紹原一樣,一個個的都那麼不要臉!」
「要臉?要臉怎麼發展啊?」
孟紹原笑眯眯地說道。
別說,聽到這個消息,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吳靜怡搖了搖頭:「魏輝棋的能力還是不錯的,但這個人真的和你蠻像的,特別貪財……」
「喂,我好歹是你老闆,有這麼說你老闆的?」
孟紹原嘟囔著說道。
吳靜怡也不管他:「聽說他每過一段時間,就親自來趟上海,把錢存到外國人的銀行里,這段時間,他應該撈了不少錢了。」
孟紹原在那想了一下,回到辦公桌前,拿出紙筆不知道寫了一些什麼。
寫完了,回來,把信遞給了吳靜怡:「派人給魏輝棋送去。」
吳靜怡看了一下:
「魏輝棋中隊長,因抗戰激烈,上海方面所耗資金巨大,以至入不敷出,貴部英勇善戰,屢立戰功,資金寬綽,特向你借銀圓一百四十二圓,日元一萬九千八百元。抗戰勝利後歸還。孟紹原。」
吳靜怡差點笑了出來。
這上面的數字,和魏輝棋襲擊派出所繳獲的資金一模一樣。
魏輝棋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個人啊,有點才能。」孟紹原不緊不慢說道:「缺點呢,是愛財。點一點他,提醒他。貪財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惡行,可卻是個弱點,萬一被日本人利用了……」
吳靜怡有些不太服氣:「你不也一樣貪財?」
「我不一樣,我再貪財,也沒有投降日本人的可能性。」
「為什麼?」
「你得記得我的外號,日本公敵。」孟紹原對這個外號特別的滿意:「日本人是必對我殺之而後快。」
「可如果你投降了,日本人會如獲至寶。」
「我承認。」孟紹原坦然說道:「不過我身上的價值越大,日本人就越不會對我放心。他們要用我,要榨乾我身上的最後一點價值,但絕對不會信任我。我若投降,必然是軍統歷史上最大的一個叛徒,像我這樣的叛徒,你猜會是什麼結局?」
他也不用吳靜怡回答,自顧自地說道:「日本人如果占領了全中國,我的利用價值就沒了,死路一條。日本人若是失敗了,軍統也絕對不會放過我,還是死路一條。死也算了,可一輩子都成為日本人的俘虜,連自由都沒有,那還有什麼樂趣?」
吳靜怡若有所思。
「所以啊,還是當我的主人逍遙自在。」孟紹原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酒:「可是底下的那些小特務,人人都有缺點,這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對日本人的利誘,他們能不能夠不動心?
還有他們的上級。咱們現在也有封疆大吏了,袁忠和在上海,好控制,可是其他人呢?我們在上海喝酒的這會兒功夫,這些封疆大吏在做什麼?
他們如果做了有損私德的事情,我根本不會管他們,可是如果他們動搖了,怎麼辦?這些封疆大吏如果有一個人叛變了,那帶給我們的損失就太大了。」
「從目前來看,他們還是忠誠的。」
「沒錯。」孟紹原點頭說道:「祝燕妮、岳鎮川、魏雲哲這些人,不用懷疑他們的忠誠。可是我們現在正在急速發展中,尤其是在日軍前線重兵雲集的情況下,他們在後方的力量已經很薄弱了,這個時候正是我們大肆發展的階段,會出現越來越多的封疆大吏的。
我們的人手將要不足,尤其是經過訓練的指揮官,他們的忠誠度有多少?值不值得我們無條件的信任?就比如你我之間,戴先生把我放在上海獨當一面,放心,可是如果把你放到我的位置上,吳助理,戴先生未必就放心了。」
吳靜怡默默的點了點頭。
這話雖然不好聽,但說的全部都是實情。
怎麼用人,怎麼用好一個人,這其中大有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