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克萊爾拿來的那隻皮箱,裡面的確有不少有用的東西。
尤其是其中大量的文件資料。
從這些文件上,也可以看得出,赤木親之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如果沒死,沒準真能做出一番事業。
他知道公共租界的那些巡捕不聽自己的,所以他在最短的時間裡,調閱了各個捕房探長、隊長的信息,並且分門歸類。
哪些探長、隊長,是難以馴化的。哪些隊長、探長,是有可能被收買的。
準備開除的人,繼任者會選誰,都標註的清清楚楚。
還有一些,是已經掌握的軍統聯絡點,在未來應該如何控制。在大約是個外務省的一份沒有來得及發出的信件里,他明確策劃了利用自己現在這個位置,一步步壓縮軍統在公共租界生存的全盤計劃。
這個人死的很及時,否則然他坐穩了這張位置,會給軍統帶來極大破壞的。
而在資料的最下面,有一份標註著「絕密」字樣的文件。
孟紹原開始感激辛克萊爾了,如果不是此人行動迅速,趁著日本人因為赤木親之的死而且驚慌的時候控制住了辦公室,這些文件資料自己恐怕就沒有辦法看到了。
他打開了文件:
「『狗耳』已經進入狗穴……軍統方面追查很急,擬先行藏匿『狗耳』一段時間,爾後轉移出公共租界……」
狗耳?狗穴?
這是代號?可這代表著什麼?
軍統方面追查很急?
為什麼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狗耳代表的應該是個人。
狗穴是他藏身的地點。
其它的呢?
「吳靜怡。」
「來了,什麼事?」
孟紹原合上文件:「你知道我們有什麼人代號是『狗耳』?」
「狗耳?」吳靜怡也是一怔:「沒有印象。可能是周偉龍或者程義明負責的?」
軍統分散行動後,孟紹原、周偉龍、程義明各自負責自己的一塊。彼此之間也互通聲息,互相支援,但牽扯到高度機密,那麼別的部門就不清楚了。
「和戴先生取得聯繫。」孟紹原不暇思索:「電報里就兩個字,狗耳。」
「知道了,我立刻就去辦。」
……
田七躺在地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直勾勾的看著上方。
渾身遍體鱗傷,一動就疼的厲害。
雜碎苗成方,雜碎孟紹原!
下輩子再不當特務了。
從來只有七爺拷問人,可看看七爺現在這幅樣子?
他忽然開始想起了花兒……啊,還有林璇。
他在腦海里不斷回憶著她們的樣子。
只有這樣,才能減輕他肉體上的痛苦。
川本小次郎在他身上一無所獲,苗成方那個老狗東西,到現在居然都沒有出現來救自己。
田七懷疑,苗成方是故意這麼做的,故意拋棄了自己,讓自己備受折磨。
你等著,只要七爺能夠活下去,這筆帳是一定要和你算的。
門打開了。
三個人走了進來。
川本小次郎、松本仁繼,還有:
苗成方!
苗成方看了一眼渾身是傷的田七,若無其事。
「川本君,審問出什麼了嗎?」松本仁繼面無表情。
「松本閣下,沒有。」在這種事情上,川本小次郎是不敢有任何隱瞞的:「我用了很多辦法,也都沒有問出特別有價值的東西。」
「那麼,就證明他沒有問題,可以放了他了,是嗎?」
「松本閣下,我建議再把他留在這裡一段時間。」川本小次郎小心翼翼地說道:「在審問的時候,他會出現精神恍惚狀態,很多回答都是語無倫次的……」
他立刻看出了松本仁繼臉上浮現出的不滿表情。
自己很難和他們解釋清楚。
在審問的這段時間裡,他多次想要捕捉到田七說謊時候的表現,但每次都失敗了。田七該說真話的時候卻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謊言,讓自己根本無從分辨。
而這也更加增加了他的懷疑。
川本小次郎可以確認的是,孟紹原是個心理學的高手,水準遠遠在自己之上,而田七則是孟紹原的得力幹將。
孟紹原會不會對他進行了特殊培訓,來應對今天的局面?
一個連自己什麼時候加入到力行社,籍貫是哪裡等等最簡單問題都能回答錯的人,很明顯是有針對性的。
「我贊成川本先生。」苗成方居然這麼說道:「總是要徹底排除田七身上的嫌疑,才能放心的讓他為帝國效力的。繼續審問田七半年,或者一年,我都沒有反對意見。」
你個老狗日的。
田七清清楚楚的聽到了他的話,心裡在那大罵起來。
「川本君。」松本仁繼冷冷地說道:「我很欣賞你的認真負責態度,而且你也可以繼續對田七調查下去。可是,赤木親之死了,我們可以確定是軍統,甚至,確定是孟紹原下令刺殺了赤木君,情況非常緊急,我們必須儘早拿出應對方案。」
說到這裡,他一指躺在地上的田七:「這個人,曾經是孟紹原的部下,他對孟紹原非常熟悉,我不管他身上有什麼嫌疑,我都需要利用他來對付孟紹原。所以,我需要他立刻投入到工作中,為帝國服務,至於你的調查還是可以進行下去的。」
松本仁繼是自己的直屬上司,公然抗命,那會讓自己將來的工作陷入被動的。
而且繼續這麼拷問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特別讓人滿意的結果,不如在未來,暗中觀察調查田七。
所以川本小次郎立刻說道:「是的,松本閣下,我立刻釋放田七。」
「給他找一個醫生。」松本仁繼來到田七面前蹲下,臉上露出笑容,用還算流利的中國話說道:「田先生,你受苦了。」
「我想回到孟紹原身邊去。」田七喘息著:「我要是早知道當漢奸那麼辛苦,打死我我都不願意。」
「啊,不,你不是漢奸,你是我的朋友,大日本帝國的朋友,田先生。」
……
軍統上海潛伏區書記程義明推開門走了進來。
和孟紹原剛到上海,看到的那位程書記大有不同。此時的程義明,又黑又瘦,長期在前線指揮戰鬥,讓他的臉色看起來也不怎麼好。
「程書記,請坐請坐。」孟紹原幫他倒了茶:「程書記大駕光臨,少見少見。您怎麼臉色那麼差?我聽說上海抗戰一起,你一直都在前面親自指揮,何必那麼辛苦呢?」
「你不也一直在前線?」程義明笑了一下,接著又嘆息一聲:「我和你們不同,你們一個個根正苗紅,要麼是戴處長的老人,要麼是黃埔出來的。我不一樣,我以前是那邊的,投誠過來,不賣力工作,不免遭人口舌啊。」
孟紹原也不多問:「程書記今天來,有什麼指示?」
「我哪敢指示你啊,你現在可是戴處長面前的頭號紅人。」程義明放下杯子:「是戴處長讓我來的。」
戴笠讓你來的?
「狗耳。」
程義明這兩個字一出,孟紹原恍然大悟。
感情這位知道「狗耳」的情況。
程義明負責的?
「你也別怪你不知情。」程義明緩緩說道:「你和周區長,主要負責對敵鬥爭,我呢,主要是負責政工工作的。『狗耳』就是由我主要負責。當然,日本人稱呼其為『狗耳』,我們給他的代號是『蝴蝶』。這事要說起來呢,還得從好多年以前說起。
有一段時期,我們全面向日本學習,軍隊裡聘請了很多的日籍教官,而且不光如此,大批的日本人紛紛進入中國。有些呢,是來做生意的。有些呢,是來當特務的,還有一些呢?是真正來和中國交流學習的。日本人中有敵視中國的,可也有親近中國的。
民國八年,燕京大學成立,當時有一個日本人叫川上勝吉的,就是燕京大學的第一批客座教授,他在法學院就職。這個人對中國很友好,而且心地善良,對於一些有困難的學生也總是會盡己所能的去幫忙……」
這和山下由梨愛的父親有些相似啊,孟紹原心裡想到,山下由梨愛的父親也很親近中國,為此甚至遭到了暗殺。
「川上勝吉在燕京大學待了七年,民國十五年燕京大學遷址,川上勝吉在日本有事,於是就回國了,這一別,就再也沒有回到中國。」程義明繼續說道:「九·一八事變爆發後,他托人帶來了一封信,經由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轉交到了國民政府,並由委員長親自閱覽,信里大概的意思就是他為日本的醜陋行徑感到抱歉,等等之類。
為了確保他的安全,國民政府沒有公開這封私人名義的道歉信,不過委員長也說了,日本啊,有敵人,也有朋友。這些真心的朋友,是需要我們好好對待的。
民國十九年,川上勝吉病逝,甚為惋惜。不過他把自己保護的很好,他同情中國的事,一直都沒有暴露。」
看起來,川上勝吉肯定和「狗耳」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
「川上勝吉只有一個兒子,川上秀喜。」程義明明顯放低了聲音:「他是一個軍人,這次淞滬會戰,他也參加了,他是日軍第九師團工兵第九聯隊的大尉大隊長。」
孟紹原在這一瞬間就知道「狗耳」大概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