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閱讀М
老樂頭今年55了。
他一直單身一個人。
他平時喜歡喝兩口,還喜歡下棋。
他不識字。
可他懂得特別多,天文地理古往今來,總能吹上好大一會。
今天,他吃好早飯,又和過去一樣出門,準備再找老對手殺上幾盤。
昨天最後一局,要不是自己的車走錯了,那盤棋是不會輸的。
他剛出門,就聽到隔壁鄰居捧著話匣子坐在那。
老樂頭也沒興趣,正想離開,可是話匣子裡的一首打油詩忽然讓他停下了腳步。
「江山代代人才處,湖泊四海起狂風。告知天下英雄事,急雨驚雷見忠臣!」
老樂頭什麼話也沒說,轉身走了回去。
他等這首詩,等了很多年了。
他沒想到,居然在今天聽到了。
他知道這首詩是什麼意思。
每局的頭一個字加在一起,那就是:
江湖告急!
他關好門,從床底下抽出一個皮箱,打開,掀開上面的衣服。
然後,一把駁殼槍露了出來。
他檢查了一下。
槍雖然和自己一樣上了歲數了,但還一樣能用。
他重新出門,然後又細心的鎖上了門。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可這裡是自己的家,離開家總要上鎖的。
……
江湖告急!
游安遠在紙上,用毛筆寫下了這四個字。
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今年56了。
他兒孫滿堂,妻賢子孝。
多少人看著他眼紅。
他妻子走了過來,拿著一個藤箱:
「都準備好了。」
他打開藤箱看了看,裡面放著一把衝鋒鎗,一把白朗寧手槍。
他微笑著:「謝謝,我這一去,可不一定能回來了。」
「你等這個信號,等了那麼多年了。到底,還是來了。」
妻子也是帶著笑說的,可是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我欠他的,沒有他,哪有我們游家的今天?」
游安遠拎起了藤箱:「以後家裡,就靠你了。」
「你,慢走,見到三爺四爺,告訴他們,我很想他們。」
……
上海無數的人,都接到了這四個字:
江湖告急!
有的,是從話匣子裡聽到的。
有的,是從報紙上看到的。
還有的,是同伴告訴自己的。
絕大部分接到這四個字的人,都來了。
帶著各式各樣的武器,默默的趕到了聚集地。
他們中最年輕的,也有四十五了,最年長的,都快八十了。
有人拿著衝鋒鎗,有人拿著手槍,還有人拿著斧頭。
最誇張的,是一個青幫的流氓頭子,居然拎著一挺輕機槍就趕來了。
他們中有的認識,有的是第一次見。
大家聚集到了一起,誰也沒有說話,只是在那默默的等待著。
一眼看去,足有一百五六十號人的樣子。
一輛轎車開來。
車停穩,兩個人從轎車裡出現。
一個,穿著英國花呢的西裝三件套,打著領帶,外面套著美國牌子的黑色風衣。
頭髮,用髮蠟打理的一絲不亂。
手上,戴著一塊「浪琴」手錶。
腳上,是「BOBSHOE」牌的皮鞋。
他的同伴,則打扮的要簡單的多了。
灰色的長衫,一雙布鞋。
頭髮略有一些花白,可也梳理的整整齊齊。
隨後,轎車裡又鑽出了兩個人。
居然是兩個又年輕又漂亮的女人。
當看到這兩個男的,現場立刻響起了亂鬨鬨的招呼聲:
「三爺,四爺!」
「三哥,四哥!」
孟柏峰、何儒意!
孟柏峰和何儒意微笑著,和這些人打著招呼。
「小樂,老了啊。」
「三爺,哪裡還是小樂,都是老樂頭了。」
「游安遠?這些年聽說你混得不錯?」
「四爺,當初要不是您和三爺,我和小翠早就死了。小翠說她特別想您。」
「喲,這不是馬快刀?快刀一陣風,拼命你爭先。」
「三哥,您,您還記得我啊?」
「你有八十了吧?」
「三哥,七十八了。」
「馬快刀,一把年紀了,回去吧。」
「三哥,我不走,我身體硬朗著呢。沒錯,我現在可輪不動刀了,可我還有這個。」
馬快刀一把拉開衣襟,裡面赫然綁著兩枚手榴彈,他對著孟柏峰說道:「三哥,當年,我全家被仇人滅門,我差點被砍死,是您救了我,還幫我報了仇。三哥,今天我還來還債的。」
孟柏峰點了點頭,他看著這些人,發現有幾張熟悉的面孔沒有出現。
馬快刀似乎發現了這點:「三哥,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怕了,沒來。」
孟柏峰「哦」了一聲:「耿大平也沒來嗎?」
「這個王八蛋,沒來!」馬快刀恨恨地說道:「當年,三哥您對他這麼好,為了他,一個人去和水字頭的談判,差點沒能活著回來,可這個王八蛋……」
「人各有志,不必勉強。」
孟柏峰淡淡回了聲,然後他的目光落向眾人。
現場,一下就安靜了。
孟柏峰緩緩說道:「江湖告急,我兒子,老四的學生,被日本人困住了。我們要把他救出來,可光靠我和老四,不行,我需要你們這些老兄弟!
我得和你們說清楚了,這次,是和日本人玩命去!咱們中的一多半,恐怕回不去了。我從來不喜歡勉強別人,去留,隨意!」
「三爺!」
游安遠大聲說道:「我們這些人,都欠您和四爺的,有的人欠命,有的人,欠著全家的命!沒你們,我們這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活著。現在,到了我們還命的時候了!」
「三爺,別說了,刀山火海,您吩咐吧!」
「等等,等等!」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幾條人影跌跌撞撞的趕來了。
兩個人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躺著一個病人,旁邊,還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耿大平?」
當看到擔架上的病人,孟柏峰和何儒意同時脫口而出。
耿大平面色蒼白如紙,聲音都是顫抖的:「三爺,四爺,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
「大平,你都病成這樣了,怎麼還來?」
「江湖告急,三爺四爺有難,大平不能不來!」耿大平竭盡全力地說道:「可是,我這身子骨不成了,沒幾天能活了。我,我把我兒子帶來了,要死,讓他第一個打頭陣吧!」
「大平,這……」
「三爺,您別多說了,我耿大平欠您的,這一輩子都沒辦法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