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陳榮陽在海川樓吃晚飯的時候,孟少爺還是心有餘悸。
外面的世界太可怕了。
自己這次差點就被那什麼了。
陳榮陽不是一個人來的,帶著他的副中隊長吳春明一起來的。
吳春明,四十三歲,早年喪妻,至今未娶。
按照陳榮陽的介紹,這個人其實特別的不適合當特務,心太軟了。
所以一把年紀了,依舊只是一個小小的副中隊長。
要不是上級看他為人忠厚老實,辦事還算可靠,否則只怕早就讓他滾蛋了。
陳榮陽當中隊長的時間不長,和吳春明倒特別談得來。
海川樓吃的是川菜,這讓孟紹原不禁想到了邱興昌。
這小子已經到四川了,當中只是拍了一份電報回來,之後就再無音訊了。
陳榮陽興致勃勃,不斷的在吳春明面前吹噓自己這個四弟,在速成班的時候有多麼多麼的優秀。
吳春明老實,只會一個勁的說「是」。
「紹原。」在那聊了一會,陳榮陽壓低聲音:「你在南京,消息靈通,西安那邊怎麼樣了?」
「科長股長們都不知道,你當我比他們手眼通天?」孟紹原笑了一下,隨即正色說道:「不過,三哥,委員長這次一定能夠安然脫險,戴處長冒死趕往西安,也一定是有驚無險。等他一回來了,咱們力行社的這些人,將來可就有好日子過了。
所以,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說不利言論,要和本中隊的人再三強調精誠團結這幾個字。還有南昌老大,漢口老二那裡,都要想辦法通知他們一下。尤其是在南昌的老大,那裡叫嚷著要出兵的人多,出兵?那是逼張殺委員長嗎?一定要提醒老大不能參合進去。」
「我知道了。」陳榮陽聽的非常仔細:「明天,我就想辦法通知老大,漢口二哥那邊也交給我。紹原,南京風吹草到,千萬要讓兄弟們第一個知道啊。」
在「雙樓社」里,孟紹原完全就是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而按照孟紹原的計算,這次等委員長安全回來,該整頓的整頓,該論功行賞的論功行賞。自己這幾個兄弟沒準都能得到不同程度的獎賞。
就是老大那裡恐怕要差點,他是南昌調查科軍事股的,不屬於力行社一系的。
「對了,三哥,問你個事。」孟紹原想了想還是說道:「你說的那個三弟棄姐,姐姐是不是叫鄭新娣?」
「咦?你怎麼會知道的?」陳榮陽有些驚訝。
孟紹原也沒正面回答:「你說,這動靜都鬧得這麼大了,又是登報又是遊行的,她那三個弟弟就真的無動於衷?」
「在大上海,這樣的事幾乎每天都在發生。」這次開口說話的人是吳春明:「鬧騰一陣,也就過去了。鄭家的事呢,我比陳中隊長知道的清楚一些。
他們的老子叫鄭安凱,早年做生意,賺了一些錢,在租界買了好大的一幢房子。這人天生吝嗇,老婆死後,生怕再娶多花錢,就一直單身。
一個男人,要養活四個子女,難。他呢,從小就把鄭新娣當成保姆丫鬟使喚。他又偏心兒子,所以鄭新娣在鄭家那是真的叫一個苦。
鄭家三個兒子,老大鄭繼寶,在金城銀行上海分行做事。老二鄭繼財,老三鄭繼貴,都在捕房裡做事,一個在靜安寺捕房,一個在新閘路捕房。
鄭家三兄弟都不是個東西,平時老大負責騙買騙賣,老二老三負責善後,專門對付那些受害人。
鄭安凱死了後,他們三兄弟就分了家,可是姐姐怎麼辦?他們不但沒給她一片瓦,還直接把她轟出了家門,哎,可憐啊。
千辛萬苦拉扯著三個弟弟長大成人,一個個都有了好去處,結果自己倒連家都沒了,你讓她一個女人能怎麼辦?
我剛才就說了,大上海這事啊,太多了,沒人管,也管不過來。你別看現在可勁的鬧,可頂多一個星期半個月的,大家覺得沒勁了,也就算過去了。
鄭新娣怎麼辦?誰還會記得這個女人?鄭家三兄弟就是太了解這點了,所以故意拖著,拖到開水變成了涼水,自然就天下太平了啊。」
孟紹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大上海這事啊,太多了,沒人管,也管不過來。」
「現在鄭新娣住哪?」陳榮陽都忍不住問了一聲。
「隔壁鄰居看她可憐,就把自己的一間柴房暫時借給她住了,為這事,那鄰居沒少被鄭家兄弟堵在門口罵,眼看著那鄰居也頂不住了。那次我經過的時候,還特意勸了一下,給了鄭新娣幾塊錢,讓她買點吃的,可憐啊。」
陳榮陽眼睛眨了眨:「我說老吳,你單身,她未嫁,你乾脆娶了鄭新娣不就結了。」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吳春明連聲說道:「我還有個半大兒子呢。」
「對啊,這辦法成啊。」陳榮陽雖然是在那裡說笑,可孟紹原聽在耳朵里卻有了想法:「老吳,別說,就我三哥這辦法妥啊。你說你老實巴交的,鄭新娣要是願意嫁給你,也算有了個好去處。你還別嫌棄人家,人家可是正經八百的黃花大閨女啊。」
「不是嫌棄,不是嫌棄。」吳春明有些慌亂:「就我這條件,狗窩就夠我們父子倆擠的,再娶個媳婦住的地方都沒有。」
孟紹原很明顯的是當真了:「我明天就去探探鄭新娣的口風……不行,我這方面不行,說媒的事情咱也做不來啊……三哥,你幫我找個人唄。」
「成,交給我。」
孟紹原大包大攬:「房子,我幫你買,他媽的,就買在鄭家三兄弟的邊上,讓他們看著,天天生氣,我就不信了,他們還敢動力行社的特務?老吳,你放心,結婚所有費用,全部交給我了。趁著我在上海,就這幾天把這事給辦了。」
原本只是陳榮陽的順口一句玩笑,但萬萬沒有想到孟紹原真的當真了。
吳春明手足無措。
你說他一個人含辛茹苦拉扯兒子,疲憊一天回來,一口熱飯都吃不到,晚上也是寂寞難耐,想不想有個媳婦?
想啊。
可他知道自己這條件,到哪娶媳婦去?
孟紹原這麼說,吳春明簡直覺得這是天上掉下來塊大餡餅啊。
可他也知道自己條件:「孟組長,我們這才剛剛認識,我怎麼能讓你這麼做?這不成,真的不成。」
「老吳,你也別不好意思。」陳榮陽在一邊說道:「我們家老四,最是熱心,他在南京,撈錢容易,出這點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放屁。」孟紹原笑罵道:「什麼叫我在南京撈錢容易?這話要傳了出去,這身皮我當場就得脫了。不過,老吳,你也別和我客氣了,這事就這麼定了。」
「定了,定了。」陳榮陽趕緊說道:「明天我就找人探探鄭新娣的口風,對了,我媽的舅母她大閨女好像就是專門說媒的……嘿嘿嘿,想到鄭家三兄弟氣壞的樣子我就開心……」
不說鄭家三兄弟還好,一說,孟紹原的一張臉沉了下來:
「你們等著,我要不讓鄭家三兄弟倒霉,我就不姓孟!」
……
第二天一大早的時候,孟紹原早早起來,早飯都沒吃,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亞爾培路。
邱管家打開門,一怔:「孟先生?你來上海了啊?這麼早?」
「啊,早,早。我來拜訪薔薇夫人的,來不及打個電話,薔薇夫人起來了嗎?」
「起來了,跟我來吧。」
邱管家心裡直嘀咕。
這才幾點鐘啊?
沒見過哪個客人這麼早上門的。
薔薇夫人此時正在那裡吃早飯,看到孟紹原來了,也是怔了一下:「孟先生,你什麼時候來上海的?怎麼也不通知一下?」
「昨天就來了。」
「早飯吃了嗎?」
「沒呢。」
「邱管家,讓廚房再上一份早餐。孟先生,中餐西餐?」
「中餐,簡單點,稀飯包子油條再加兩個雞蛋就行了。」
這叫簡單?
邱管家心裡那叫一個無語。
沒見過那麼不把自己當成外人的,連早飯都跑人家家裡來吃。
薔薇夫人早餐一般都是牛奶麵包,基本不吃中餐早飯。
廚房裡稀飯包子雞蛋倒有,那是自己和傭人們吃的。
油條到哪去弄?
邱管家一路嘀咕來到廚房:「那誰,趕緊的,去買份油條來。」
「哎,夫人今天怎麼要吃油條了?」
「夫人?來了位少爺。油條?他怎麼不說要吃天津麻花,我好去天津給他買。」
……
孟紹原的胃口是真好。
兩碗稀飯,兩個包子,兩個雞蛋,風捲殘雲,一掃而空。
左右看看:「油條呢?」
「在路上了,一會就到。」
邱管家彬彬有禮,臉帶微笑。
心裡在那大罵,辣塊你媽媽的,你這是餓死鬼投胎,還一心只念著油條?
這裡,附近都是上流社會住的人,你去看看有油條攤子嗎?
就為了幫你買油條,司機都動用上了。
粗人,粗人,薔薇夫人怎麼會對這樣的粗人青睞有加的?
偏偏薔薇夫人倒覺得這位孟紹原特別有趣。
她過去見到的,都是一心想要討好自己,到哪都要裝出一派翩翩風度的人。
孟紹原這樣不把自己當外人的?
薔薇夫人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