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攬月樓中

  福州路。

  這是上海公共租界有名的妓院集中之地。

  會樂里高,那是福州路乃至全上海最高檔的妓院,人稱「長三堂子」。

  抗戰爆發至今,這些妓院生意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愈發的紅火起來。

  來上海的買賣人,沒去過福州路,簡直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來過上海。

  孟柏峰今天一身西裝,化了妝,戴了墨鏡,臉上還特意弄出一道刀疤,他本來就是風度翩翩,這道刻意偽裝的刀疤,反而讓他平添幾分魅力。

  孟紹原常說,化妝,根本騙不了熟人。

  可如果周圍都是不認識你的陌生人,那又另當別論了。

  何儒意是一身的青色長衫,戴副圓框眼鏡,風流儒雅。

  兩個人在會樂里高生意最高,消費也是最高的「攬月樓」叫了一桌。

  本來按照何儒意的意思,叫上兩個姑娘意思意思就算了。

  可是,孟柏峰何許人也,既然來了,哪有不玩個盡興的道理?竟然一口氣叫了六個姑娘作陪。

  攬月樓的姑娘,一個個都是從小時候就千挑萬選,然後精心培養出來的,不光容貌姣好,而且琴棋書畫都有涉獵,還個個都會幾句洋文。

  南方北方都有這種高檔娛樂場所,你要是姑娘素質和別的地方一樣,憑什麼讓客人多掏幾倍的錢?

  可即便這樣,這六個姑娘,也瞬間被這兩個大叔征服。

  孟柏峰和何儒意,那是真正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今中外,隨手拈來。

  再加上他二人本身氣度不凡,不知道年輕的時候,有多少小姑娘被他們迷得神魂顛倒呢。

  兩個人的性格又大不相同。

  孟柏峰自信張揚,瀟灑不羈。

  何儒意內斂沉穩,博聞多智。

  這些姑娘也不知道見過多少男人,偏偏在這兩個大叔面前,好像是一群小學生一般,乖巧聽話,只是想這兩個大叔就這麼一直的說上幾天幾夜也不覺得絲毫厭倦。

  上官晴是「攬月樓」的紅牌,找到一個插嘴機會:「白先生,這攬月樓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問了好些人,都是答非所問。」

  孟柏峰「哈哈」一笑:「你且餵我口酒,我便告訴了你。」

  上官晴嫵媚一笑,端起酒來,餵了孟柏峰一口。

  孟柏峰抖擻精神,拿一隻筷子敲擊著酒杯邊沿,曼聲吟道:

  「醉醉。醉擊珊瑚碎。花花。先借春光與酒家,夜寒我醉誰扶我,應抱瑤琴臥。清清。攬月吟風不用人。」

  這些姑娘都聽得痴了。

  那個叫月夢的姑娘問道:「何先生,這是誰寫的,這麼好聽?」

  何儒意淡淡一笑:「這是宋人毛滂的憶秦娥,醉醉。」

  「真好聽。」

  詞牌是醉醉,姑娘們也真聽得醉了。

  孟柏峰興致大起:「這門口『攬月』二字是誰寫的?」

  「是當年上海灘有名的書法大家宋庭熙宋翰林寫的,聽說當年花了一千隻大洋才請到他的墨寶呢。」

  「宋庭熙?」孟柏峰一臉不屑:「他那兩個狗爬似的字,也配成大家?無非就是有個翰林身份。」

  宋庭熙宋翰林,當年可是大名鼎鼎,可他的字,在孟柏峰眼裡居然如同狗爬一般,只怕他老先生聽到這話,也得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了。

  「白先生。」上官晴撒嬌說道:「我們九老闆本來也想換塊牌子了,可惜找不到合意的,若是今天有幸,請您留下墨寶,或許又成一段佳話。」

  「我的字,自然是比宋庭熙強,可在何先生面前,我是不敢獻醜的。」孟柏峰笑道:「老何,美人有請,你難道還不答應嗎?」

  何儒意覺得自己的字,留在這樣地方有些不妥,可今天興致如此之高,孟柏峰又親自開口了,再加上目標人物算著時間也快到了,因此略一沉吟:

  「就怕我的字你們九老闆看不上啊。」

  上官晴大喜過望,告了罪離開,不一會便把攬月樓的九老闆請了過來。

  那九老闆也是久在江湖中混的,一聽,立刻恭恭敬敬的作了個揖,說了許多漂亮的場面話,接著又讓人清出一張桌子,擺上筆墨紙硯。

  眼看有熱鬧瞧,客人們紛紛圍了過來。

  何儒意提起筆來,正要落筆,孟柏峰忽然咳嗽一聲。

  門口,進來了五個人。

  橋本西博和他的四名手下。

  軍統方面提供的情報無誤。

  「煩請諸位稍稍讓讓。」

  何儒意拱了拱手。

  客人們讓了出來。

  橋本西博看到這些客人姑娘都圍在一起,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一問,原來有人要在這裡寫字。

  橋本西博聽說是讀書人寫字,絲毫不加提防,也忍不住朝這過來。

  「寫字,無非只講究一個字。」

  孟柏峰微微一笑:

  「再請讓讓,何先生才好寫字!」

  快!

  兩把手槍忽然掏出。

  「砰砰砰」!

  沒有任何人防備,槍聲驟然在攬月樓中響起。

  橋本西博率先中彈。

  孟柏峰和何儒意一左一右,雙槍齊射。

  大變驟生。

  滿攬月樓的人,有誰會想到發生這種事。

  血染攬月樓!

  等到兩個彈匣打空,那些客人姑娘們這才反應過來,發出尖叫四散逃跑。

  孟柏峰換上一個彈匣,走到五具屍體邊開始補槍。

  何儒意卻又收槍從容來到桌子前,提起筆,在紙上一氣呵成:

  攬月!

  底下又落款:

  乙卯年癸酉月,太湖散人書。

  把毛筆放下:「九老闆,今日我們在此鋤惡,得罪了!」

  那九老闆也是個人物,竟然處變不驚,一抱拳:「雖然不知先生何方神聖,但雷霆萬鈞,在下佩服。原想請先生暢飲一番,但不敢久留先生,就此別過。」

  上官晴和月夢從藏身的桌子後面出來,驚恐既過,看到這兩位先生要走了,又有一些戀戀不捨。

  「你,還會來嗎?」月夢小聲問道。

  何儒意一笑,也不回答。

  上官晴卻端起一杯酒,來到孟柏峰的面前:「白先生,我在這裡等你,將來有時間,你一定要來找我。我身子髒,不敢侍奉在先生身邊,可心裡時時刻刻總是裝著先生。」

  孟柏峰舉杯一飲而盡:「身子髒了不要緊,總比那些心裡髒的人乾淨多了。公共租界只有那麼大,你我早晚還能見面。」

  「先生,走好。」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孟柏峰大笑著,和何儒意並肩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