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黒仆阿勞

  騎馬對一些人來說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情。

  尤其是對根本不會騎馬的人。

  比如孟少爺。

  完全能夠想像一下,坐在椅子上,喝著自己一點並不怎麼喜歡喝的咖啡,吃著味道乖乖的英國小圓餅乾,然後百無聊賴的看著別人騎著馬一圈圈的跑著,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無聊的孟紹原看了一下,盤子裡一共只有八塊餅乾。

  沒錯,就是八塊。

  另一個盤子裡放著兩塊很小很小的蛋糕,但是從顏色看起來,似乎並不是特別的新鮮了。

  一杯咖啡喝的快見底了,邊上的那個黑人,並沒有要幫孟紹原續杯的意思。

  黑人應該是那位警務處長丹尼爾的傭人,人很瘦小,褲子很不合身,又肥又大。

  而且仔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在右手袖子那,還有一塊補丁。

  孟紹原嘗試著和他對話,可惜,大約這個黑人得到了什麼警告,無論孟紹原問什麼,他的回答都是統一的:

  「是的,先生。」「我不知道,先生。」「請原諒,先生。」

  好吧,應該是得到了什麼警告,不許胡說八道吧。

  那邊,丹尼爾和蔡雪菲跑了幾圈,從馬上下來,互相交談著走了過來。

  孟紹原站了起來。

  在蔡雪菲的介紹中,他是薔薇夫人的「表弟」,才來上海的。

  丹尼爾穿著的衣服,絕對不是新的,在他衣服的左面,有塊很難徹底清洗乾淨,但是不仔細看看不出的油漬。

  一雙馬靴,前面已經磨損了,雖然仔細擦拭還上了鞋油,但依舊無法遮掩。

  丹尼爾卻是渾然不覺。

  現在,孟紹原已經可以基本判斷出丹尼爾這個人的性格了:

  有權,還很有錢,公共租界警務處長的位置,每年給他帶來的回報都是驚人的,更何況他還在這張位置上一呆就是三年?

  他是一個吝嗇的人。

  如果說傭人穿的不體面,還可以說他根本不把傭人當回事,那麼他自己本人也穿成了這樣……

  從他對薔薇夫人大獻殷勤來看,他絕對是看中了蔡雪菲,在那竭力的討好,想要一親芳澤。

  問題是,你自己穿成這樣,和心儀對象見面不說,就連一些點心也都如此的不捨得?

  吝嗇的人,看起來精明的要命,其實非常的好對付。

  吝嗇,就是這個人最大的弱點!

  「喝杯咖啡吧,夫人。」丹尼爾好像根本沒有看到孟紹原一般,殷勤的請蔡雪菲坐下。

  可惜,蔡雪菲似乎對這裡的咖啡和點心絲毫不感興趣。

  如果不是為了孟紹原,她甚至根本不願意接受這個邀請。

  「我的弟弟,才從美國回來。」蔡雪菲微笑著說道:「他準備在上海發展,將來還要請處長先生多多關照。」

  丹尼爾對孟紹原一點興趣都沒有,「哦」了一聲,敷衍似的問道:「查理斯學的是哪一行?」

  蔡雪菲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查理斯孟」孟紹原已經搶先說道:「新聞。」

  「那是一個很有前途的職業。」

  「查理斯一直相當一名優秀的記者。」蔡雪菲接著孟紹原的謊話說道:「他暫時在『華商報』實習,你知道,華商報的投資人,是我公公的好友。」

  上海灘大大小小的報館太多了,有的就一個人,主編兼記者兼排版,主要靠著一邊花邊新聞和胡編亂造謀生。

  什麼某老闆娶到一個漂亮女孩,數月身亡,原來那個女孩是狐狸精變的,專門吸食男人精華云云。

  還有甚者,連這都免了,就靠著「記者」這個頭銜,在上海灘招搖撞騙,生活的有滋有味。

  所以丹尼爾雖然沒有聽過「華商報」,但也根本沒有當回事。

  他隨便和孟紹原聊了幾句,便很快又把談話的對象重新轉移到了蔡雪菲的身上。

  孟紹原現在的處境有些尷尬。

  所以他找了一個吸菸藉口,溜到了遠遠的地方。

  在那抽了一支煙,正好看到那個黑人來了。

  他是來上廁所的,雖然馬場裡有廁所,但那是給白人和貴客用的。

  黑人,必須去黑人「專用」的廁所。

  孟紹原等到黑人方便完出來:「嘿。」

  「您好,先生。請吩咐,先生。」

  孟紹原掏出了五英鎊:「從現在開始,我問你什麼,你就回答什麼,然後,這五英鎊就是你的了。」

  黑人的眼裡閃過了熾熱的光芒,甚至連語氣都有一些急促起來:「您要問什麼,先生。」

  五英鎊不少了,而且一個對待傭人如此吝嗇的主人……

  「你叫什麼名字。」

  「阿勞,我叫阿勞。」

  「阿勞?這個名字蠻有意思的。你跟著丹尼爾先生多久了?」

  「我從小就在他家,我的父親母親都在博伊科特先生家做事。丹尼爾先生來上海的時候,博伊科特家委派我跟他一起來到了上海。啊,博伊科特家住在倫敦的……」

  金錢的驅使下,阿勞把丹尼爾·博伊科特先生很多事情都說了出來。

  金錢買不來忠誠,但是金錢可以買來背叛。

  「很好。」

  孟紹原滿意的把五英鎊給了阿勞。

  阿勞接過來,翻來覆去的看著,然後小心的收好。

  判斷的完全準確。

  不光是丹尼爾,整個博伊科特家族的人都很吝嗇。

  雖然奴隸制早就在歐美廢除了,但其實這一現象,無論在美國還是英國依舊存在。

  有的黑人家庭,世世代代都為一個家族效勞。

  你對他們說:「奮起吧,為了自己的自由戰鬥吧,這個世界沒有奴隸,拋棄你們所謂的主人,離開這些可惡的奴隸主吧。」

  那麼可以保證的是,這些黑人會用奇怪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瘋子一般看著你,離開這裡?自由?自由了之後我能做什麼?我又會做什麼?

  尤其在貴族制度等級分明的英國,能夠為一個貴族家庭,比如某某爵士服務,會被很多人視為光榮的。

  丹尼爾一家就是如此。博伊科特家族,可是正經的騎士爵位獲得者。

  孟紹原又掏出一張錢,這次,是一張十英鎊:「瞧,阿勞,我很喜歡你。那麼,現在再告訴我一些別的有趣的故事,那些丹尼爾先生不為人知的故事,這錢也是你的了。」

  阿勞身子一震,眼光死死盯住了這張十英鎊:

  「無論您要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