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識推門出去,就和還站在外面,滿臉怒意的江澈撞上了。
江澈剛才一直沒走,一直透過病房門上的那塊觀察窗,看著裡面兩人的相處。
他看見虞晚和陸識說話,對他笑了好多次。
少女唇角彎起,眼睛亮亮的,臉上綻開的笑容明媚乾淨,仿佛四月間的春光。
江澈被這笑容晃了晃眼,又想起她剛才看著自己時,陌生而充滿防備的眼神,心裡更加不是滋味。
那樣的笑,曾經是屬於他的,可她現在不記得他了,也不會用甜軟的嗓音喊他江澈哥哥。
虞晚長得漂亮,還是那種看一眼就能讓人驚艷的漂亮,性格又特別好,無論是初中還是高中,喜歡她的男生加起來一個班都不止。
這點江澈一直很清楚,他經常能聽到男生羨慕的感概。
「啊啊啊校花笑起來也太甜了,雖然不是對著我笑,但我的心還是要化了。」
「阿澈你也太幸福了吧,這大中午正熱的點,虞晚還願意跑這麼遠給你送水送飯。」
她一直對他很好,或許就是太好了,讓他把一切都當作了理所當然。
江澈幾次手搭在門把手上,想再進去,和她說對不起,問她:「晚晚,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們之前關係那麼好的啊。」
扭動前,耳邊卻響起少年冷冰冰的話語,手到底還是頹然地垂了下去。
在虞晚睡著時,他看見陸識給她蓋被子,手摸她的臉頰,那一刻,江澈全都明白了!
「你喜歡她,所以剛才故意那麼欺騙她,讓她不記得我,你就有機可乘了,你太卑鄙無恥了!」
憤怒襲上心頭,江澈一拳頭就要砸過去,沒挨到陸識的臉,手腕就被他緊緊握住。
陸識不想在這裡和他打,小姑娘才睡著,他怕把她吵醒了。
他拽著他,到前面的安全通道,門一關,兩個少年便廝打在一起。
江澈平時總打籃球,身體素質不錯,但打架的經驗缺乏,碰上陸識這樣的,就很吃虧了。
陸識對他也沒有手下留情。
一想到車禍發生時,小姑娘滿臉血污,容顏蒼白的模樣,他心裡的火就騰騰燒起。
最後是護士路過,聽到聲音,推門一看,嚇了一大跳。
「你們幹嘛呢?怎麼能在醫院打架?誒誒!你快鬆手啊!」
陸識鬆開扯住他衣領的手,轉身走了。
護士看著江澈破皮流血的唇角,出於職業本能地問:「你這裡,要我給你上點藥嗎?」
「不用,謝謝。」江澈抬手擦了擦唇角。
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地面濕漉漉的,反射著路燈的光。
陸識攔了輛計程車。
車開到江家的別墅,他付了錢,多給了一張一百,對司機道:「等我一刻鐘。」
他回到房間,就開始收拾東西。
總沒有把人家兒子打了,還住人家的道理,他早也不想住這裡了。
他的東西不多,一個行李箱就足夠了。
他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拖著走出去,帶上門時,沒一點留念。
唯一的一點遺憾,或許就是再拉開窗簾,沒有辦法看到對面彈琴的小姑娘了。
虞晚早上一睜開眼,就看見了坐在床邊的爸爸媽媽。
這十幾年來,溫如精緻講究慣了,但凡出門,都要化妝,花半個小時挑選搭配衣服的包包和鞋,留給別人的形象永遠都是光彩照人的。
但今天,她什麼也沒畫,口紅都沒有塗一下,神情憔悴,甚至頭髮都是亂的。
虞晚第一次見到媽媽這樣,心裡當然明白是為了什麼,她坐起來,伸手將溫如抱住,嗓音輕輕地喊:「媽媽。」
又看向後面站著的男人,笑得乖乖的:「爸爸。」
溫如眼眶一紅,眼淚瞬間掉下來,虞晏清也側過頭,抬手拭了拭眼角。
虞晚連忙拿紙巾給溫如擦,安慰道:「醫生說我沒事了,媽媽你別難過呀。有句老話不是還說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
虞晏清也忍著心疼,勸慰道:「小如,晚晚說得對。」
溫如止住了眼淚,看著女兒,欲言又止:「晚晚,你、你和小澈……」
坐車到醫院來之前,她打電話給童佳霓問過了,大概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
「江澈?」虞晚疑惑了幾秒,想起昨晚來這兒的那個男生,他好像就是說自己叫江澈的。
她把自己部分失憶的事說了。
怕爸爸媽媽擔心,馬上又道:「這對我的生活沒有很大的影響,我記得你們,也記得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只是忘記了那個男生,還有班上一些不太熟的同學。」
溫如聽完一臉震驚,但震驚之後,卻覺得這也未嘗不好。
她看得出晚晚喜歡江澈,畢竟從小一起長大,那麼深的感情,可現在江澈有了別的喜歡的女生。
要是晚晚還對江澈念念不忘,那以後該多傷心難過啊。
「沒事,晚晚忘了就忘了吧。」溫如摸了摸她的臉,聲音溫柔。
「對了。」虞晚想起很重要的一點,「當時我坐的計程車和貨車撞上之後,不知怎麼起了火,是陸識冒著生命危險,在那輛車爆炸前救下的我。」
「媽媽爸爸,你說我該怎麼報答他呀?」
溫如聽得心驚膽戰。
饒是虞晏清縱橫商場多年,聽到爆炸這兩個字時,臉色也是白了幾分。
看著寶貝女兒活生生在自己眼前,溫如還是心有餘悸,一陣後怕。
她緊緊握著虞晚的手,眼睛濕潤,回頭對丈夫道:「那孩子真是不錯,咱們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虞晏清也鄭重點頭:「是得好好謝謝他。」
吃完早餐,虞晏清陪著虞晚去做檢查,溫如則回去替她拿些換洗的衣服過來。
下了電梯,途徑醫院底下的小花園時,她正巧和懷裡抱著一大束康乃馨的江澈遇見。
江澈見到溫如,一臉愧疚道:「溫阿姨,早上好。」
虞晚出車禍這事,和江澈並沒有直接關係,溫如也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把責任怪在他身上。
但要說心裡沒一點介意,那也是不可能的。
誰都不是聖人,何況她和丈夫就一個女兒,說是從小到大一直捧在掌心裡疼著也不為過的。
「小澈。」溫如看著眼前的少年,開口道:「我和你媽媽先前是打算等你和晚晚畢業了,就把你們倆的成人禮和訂婚宴一起辦了。」
「現在看來是辦不成了。既然你對晚晚沒這個意思,感情的事啊,我們做大人的也不好勉強。」
聞言,江澈心裡更愧疚自責:「阿姨,是我對不起晚晚。」
溫如搖了搖頭,嘆息一聲:「這事是意外,誰也不願意發生。不過,既然晚晚現在不記得你了,你上去看望她也沒有必要,你還是去上學吧。」
女人說得委婉,江澈卻不傻,聽得出話里話外的意思。
她不願意讓他見虞晚,甚至可能以後,她都不想讓他們再有任何聯繫。
江澈沉默幾秒,把手裡那一大束康乃馨遞過去:「阿姨,能麻煩你替我把這束花拿給晚晚嗎?希望她能早日康復。」
溫如收下了花。
江澈坐在回學校去的車上。
在林知寒出現之前,他也以為自己以後一定是會和虞晚在一起,談戀愛,然後結婚。
可是林知寒出現了。
她是和虞晚完全不同類型的女生,和他前十幾年認識的女生也都不一樣。
這個女生家境貧寒,卻堅強又獨立,和她相處時,他體會到了不曾有過的新鮮感。
虞晚是很好,可人就是有這個劣根性,對太熟悉,太輕而易舉能得到的,就沒那麼珍惜了。
江澈恍然間想到,最近的這半年裡,他真的和她說過太多次抱歉的話了。
「對不起,晚晚,是我剛才沒看到手機,才讓你在教室里被關得那麼久。」
「不好意思,晚晚,你先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林知寒沒帶傘,我得給她送去。」
「林知寒被開水燙到了,有點嚴重,我現在得送她去校醫院。晚晚對不起,你比賽加油。」
他同情林知寒的身世,因此在虞晚和林知寒之間,心裡的天平總不自覺地往林知寒那兒傾斜。
直到今天,江澈才意識到,虞晚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遠比他以為的要重很多。
他心裡空空的,有種窒悶又疼痛的感覺,似有什麼被剜去。
虞晚還要在留院觀察兩個星期。
中午在病房吃完飯,她拿著數學書看了會兒,就有些犯困了。
小手捂著嘴打了兩個哈欠,她把書放在枕頭邊,躺下睡午覺。
溫如守在女兒的旁邊。
半個多小時過去,她一抬頭,就發現門口那兒站著個高高瘦瘦的少年。
她認出這是陸識,忙過去開門。
「阿姨好。」陸識客氣地叫了人,壓低著聲音。
「小識是來看晚晚的吧,她還在午睡,不過睡了有一會兒,應該快醒了。」
溫如對他感激,自然就格外熱情,臉上掛滿了笑容:「來,你先在這兒坐會兒,我去給你洗些水果。」
溫如才不管圈子裡什麼私生子的議論,她只知道這個少年是她女兒的救命恩人。
陸識說不用,她卻堅持,說完就拿起草莓去旁邊的衛生間。
這是高級套間,不僅有衛生間,還有個陽台。很快,嘩啦啦的水流聲響起。
陸識坐在沙發上,今天的天氣格外好,微風吹起陽台那兒的窗簾,陽光照進來,在瓷白的地板上投下明亮跳躍的光斑。
病床上,小姑娘氣色要比昨天好了些,看著確實是快要醒來的樣子,卷翹的睫毛像兩把毛茸茸的小刷子,輕輕顫了顫。
又過了幾秒,眼皮緩慢往上掀開,眸子漫著濕漉漉的霧氣。
虞晚睜開了眼,但處於要醒又沒有完全醒的臨界點,意識還很恍惚。
她翻了身,眼睛又閉上,腿往前蹬了蹬,被子外出現一隻白生生的小腳丫。
臉頰連帶著耳朵,卻因午睡顯出粉嘟嘟的顏色。
陸識看見小姑娘兩隻細細的胳膊往上抻了抻,伸了個懶腰。
一切動作做得慢吞吞又懶洋洋的,像長鏡頭下的慢電影,給人的感覺也是閒適慵懶的那種。
他看得饒有興致。
虞晚醒了會兒神,腦子終於清醒了些,又翻了個身,等再次睜眼時,視線里多出一個人。
少年手支著下巴,鋒利的眉眼被暖洋洋的太陽光籠著,顯得柔和了些,嘴角向上勾著,牽出幾分淺淡笑意。
虞晚腦子空了下,還以為自己睡糊塗了,使勁眨巴了兩下眼。
結果,就看見面前的這人唇角越發向上揚起,臉上的笑容也越發清晰。
虞晚趕緊坐起來,咻地一下把伸出的小腳丫迅速縮回被子裡,又用小手抓了幾把亂蓬蓬的頭髮,理得稍微順了點。
再去看陸識,只見他還是一臉笑意盎然地看著自己,她開始疑心自己是不是睡著的時候流口水了。
虞晚從旁邊的柜子上抽了張紙巾,拿著擦了擦嘴巴。
陸識看得好笑:「沒流口水。」
被這麼直白地指出來,虞晚臉紅了紅。
她還是個小姑娘,很要面子的好不好!
陸識頓了頓,又道:「但是說夢話了。」
「?」
虞晚一愣,臉上那層薄薄的紅深了幾度,一下子燒到了耳朵根。
她從前都不知道自己會講夢話的,難為情的同時,又忍不住好奇:「我剛才說了什麼夢話呀?」
陸識視線抬起,對上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彎唇,輕笑了下:「你說……」
他停頓半天,故意在賣關子。虞晚眨了眨眼,更加好奇,心裡像是有隻小貓的爪子撓。
她眼睛睜大。
下一秒,就聽到他低沉,盪著笑的聲音——
「你說,陸識長得很帥。」
虞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