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候,虞晚感覺自己有點發燒,現在她覺得一定是燒得很厲害。
不然她不會聽到江澈這樣的語氣,和她說這樣的話。
她想起小的時候,江澈哥哥對她那麼的好,帶著她一起玩,牽著她的手教她溜冰,耐心又溫柔,還給她講不會的數學題。
讀幼兒園時,她是班上年紀最小的,坐在她後面的男生調皮,總喜歡揪她的小辮子。
他一下課,就去和那個男生打了一架,他說只要有他在,誰都不能欺負她。
她以為他們兩個會一直那麼好,可原來長大了,很多事就是會變的。
「佳霓,我們走吧,我想回去了。」她拉著童佳霓的手,聲音小小的,溢滿了難過。
她不想再待在這裡了,一秒鐘都不想。
走到門口,童佳霓還是覺得又氣又不甘心,轉頭又跑到病房,狠狠踹了江澈一腳。
江澈完全沒防備,被她這一下踹得差點摔倒。
「晚晚那麼好,對你那麼好,你居然這麼對她,以後後悔死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江世美!」
童佳霓義憤填膺地說完,馬上跑出去追上虞晚,緊緊挽上她的手。
出了校醫務室,外面的天色還是陰沉沉的,烏雲把太陽都遮擋住了。
「晚晚,是我不好,我不該拽著你來,那些話都是我說的,卻讓江澈誤會了你,對不起啊。」
童佳霓特別歉疚,她本來是替虞晚委屈,想給她討一個說法,沒想到卻把事情搞砸了。
「這事不怪你,我知道你是想幫我的。」
她語氣里沒有一絲一毫責怪的意思,而她越這樣越通情達理,童佳霓心裡越是不好受。
童佳霓愧疚的不行:「我們出去玩吧,你想去遊樂園還是看電影,最近好像有部新上映的還不錯。」
她急於陪虞晚做點什麼轉移她的注意力,說完就要拿出手機打算買票,被虞晚攔住了。
「佳霓,我現在不想看電影,也不想出去玩,我想回家了。」她輕聲說。
童佳霓立刻道:「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啦。」虞晚搖搖頭,「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見她一臉擔憂的表情,虞晚反倒是對她笑了笑,寬慰起她來:「我沒事的,你放心吧,又不是演電視劇,我不會做任何傻事。」
童佳霓家裡的私家車還等在學校門口,虞晚和她一起走過去。
童佳霓坐上車,車開了沒幾秒,她又推開車門跑下來,噔噔蹬跑到虞晚面前,用力將她抱住。
「晚晚,你特別好,真的,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生了。江澈他是腦子壞掉了,眼睛瞎掉了,你不要喜歡他了。」
「你以後一定會遇到一個更好的男生,比江澈對你好千倍萬倍,絕對不會讓你受一點委屈的!」
童佳霓一臉篤定的表情,就像是說太陽一定會從東邊升起一樣。
像她們晚晚這麼好的女孩子,她如果是男的,一定喜歡死,怎麼疼都不夠!
虞晚被她的舉動逗笑,也伸手抱住她,點點頭,順著她的話道:「嗯,我也相信。」
虞晚衝著她揮了揮手,看著車尾消失於視線中,才轉身離開。
早過了午飯的點,可是她不餓,也不太想吃什麼,就去奶茶店買了一杯奶茶。
買的是茉莉初雪,平時最喜歡的口味,可現在喝著感覺一點都不甜,反而舌尖都泛苦。
虞晚把奶茶握在手裡,沿著學校那條瀝青路往前走。
不知道去哪兒,也不太想回家,就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之前其實不是沒有察覺,只是她假裝不在意而已。
這半年的時間,她聽到江澈談起林知寒的次數慢慢變多,語氣越來越熟稔。
三個人待在一塊兒時,他們兩能夠有說有笑,反倒是她,像是局外人一樣。
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融入不進去。
十六歲的年紀,談愛尚且還太早。可虞晚心裡清楚,自己是喜歡江澈的。
這時的喜歡,沒有摻雜成年人之間的欲望,懵懂簡單而青澀,像一顆埋在心底的小種子,剛剛發了的小幼芽。
可現在,那株稚嫩的小幼芽還來不得及長大,就要被生生拔掉。
雖不及真正的失戀來得痛徹心扉,可也是很疼的。
上一次她鋼琴比賽拿了獎,陸阿姨還和她開玩笑,說晚晚這麼優秀,以後絕對不能便宜了別家的小子,要嫁給我們家小澈做媳婦兒。
江澈當時也在旁邊,沒有反駁,只是笑著說我們都還小呢,結婚是多遠的事啊。
那時,她害羞得臉紅透了,心裡又忍不住有些高興。
她以為他那個話的意思,就是也喜歡她,想和她以後在一起。
虞晚又吸了一口奶茶,把喝完的奶茶杯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里,拿出手機一看時間,已經兩點多鐘了。
四處望了望,周圍全是陌生的建築。
今天的天氣實在不好,烏雲連著烏雲,一絲陽光也沒有,陰沉沉的。
手機在這時響起,備註是媽媽,她劃下接通。
「晚晚,你比賽應該結束了吧,怎樣呀?」電話那邊,溫如問。
虞晚想起自己忘記和媽媽說比賽結果的事了:「媽媽,我已經比完了,我拿了第一名,等著下個月參加決賽。」
母女倆連著心,溫如一聽她的聲音,就感覺出她情緒的低落,擔心問道:「晚晚,你聲音怎麼聽著不對呀,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虞晚連忙否認:「沒有,就是今天突然變天了,我可能有些著涼。」
為了增強信服力,她趕緊咳嗽了兩聲。
溫如稍稍放心了些,又叮囑:「那我等會兒和阿姨說聲,讓她給你燉碗雪梨。這幾天你早上去學校帶件外套,等中午熱了再脫。」
耳邊響著女人溫柔關切的聲音,虞晚聽得心裡酸酸漲漲的,好不容易收住的委屈差點又要湧出來。
她想像小時候一樣,不管是摔了跤,還是考試沒考好,都跑到媽媽懷裡大哭一場。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這樣只會讓媽媽擔心的,她不想讓媽媽擔心。
「我這麼大了,會照顧自己的,媽媽你放心吧。」
臉上突然一涼,虞晚抬起頭,看見天上開始落雨了。
最先只是一兩滴小雨,漸漸的,雨珠越來越密,大風吹著樹枝,顯然馬上將有一場暴雨。
虞晚掛了電話,跑到街邊一家商場的門檐下避雨。
她點開手機,叫了輛出租,等待對方接單。
她身旁站著幾個同樣來躲雨的人,還有一個老奶奶,頭髮花白,臉上皺紋很深,露在袖子外一雙手蒼老粗糙,像是老松樹的樹皮。
衣服也是破舊的,還打了補丁,但不髒,洗得乾乾淨淨的。
老奶奶抱著一個塑料桶,裡面是用毛線繩子捆好的梔子花,三四朵一捆,總共有二十多捆的樣子。
她向每個在這兒等雨的賣自己的梔子花,然而這種天氣,沒有人有心情買花。
虞晚主動走過去問:「老奶奶,這個梔子花多少錢呀?」
「兩塊錢一捆。」老奶奶積極推銷,「買回去放水裡養,一個禮拜都是香的。」
老人家沒有微信支付寶這些,虞晚拉開背包,從裡面拿出錢包,裡面剛好有張一百。
老奶奶見到紅色的鈔票,表情犯了難:「小姑娘,我這兒沒有那麼多零錢找你啊。」
「沒事,不用找了。」她將一百塊錢遞過去,「老奶奶,這些梔子花我都要了。馬上要下大暴雨了,您快回家吧。」
老奶奶受寵若驚,卻擺手道:「不行啊小姑娘,你要這麼多花幹什麼,買多了浪費,我不能坑你的錢。」
虞晚笑了笑:「我喜歡梔子花,明天我還可以去學校送給同學。」
在她的堅持下,老奶奶把所有的梔子花一個袋子仔細裝好,遞給她之後,又從塑料桶里拿出一把傘。
傘有些舊,上面印著GG,應該是買什麼送的。
老奶奶把傘朝虞晚遞去:「給,你拿著。我帶了兩把,老頭子今天腿腳不利索,沒和我一起來,我這兒就多了一把。」
虞晚看得出老人家生活的拮据,就算只是一把有些舊的傘,恐怕對這位老奶奶也很重要。
她想拒絕,老奶奶直接把傘往她手裡塞。
「你拿著吧,我這些花統共也就六七十塊,你給了我一百,我知道小姑娘你是想幫我。這雨大,你別淋感冒了。」
虞晚便收下了傘,笑著道:「謝謝。」
老奶奶也笑了:「小姑娘你心好,以後有大福氣呢。」
叫的車這時也來了,她撐起傘,抱著一袋子的梔子花進了雨幕。
坐上車,虞晚繫上安全帶,車窗緊緊關著,狹小的空間裡,梔子花馥郁的香氣更顯濃烈。
她鼻尖輕輕嗅著這香,心情有點好轉。
既然江澈喜歡的是林知寒,那從今天開始,她也不要喜歡他了。
她是有驕傲的,才不要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
下雨天路上堵,紅綠燈一個接一個,車開一會兒停一會兒。
虞晚從坐上車起,就聽到司機在講電話,好像在說什麼借錢還錢的事。
「李哥,我手裡沒有那麼多錢,你就算把我打死,我也還出來啊。我這段時間早晚都在出車,你再寬限我幾個月,保證到時候連本帶利一起還你。」
車窗外的雨還在下,劈里啪啦砸下來,司機只顧著講電話,兩次沒留意到紅綠燈,剎車踩得急匆忙忙的。
虞晚忍不住出聲:「下雨天路滑,叔叔你開車專心點啊。」
司機回頭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你放心好了,我開了十幾年的車,車技是穩得很。」
然後又接著講電話。
虞晚還準備說什麼,就看到前方路口轉彎處,一輛栽滿了貨物的大貨車駛過來。
司機忙著和電話那頭的人討價劃價,沒有及時發現,等看到時,再去轉方向盤已經晚了。
巨大的撞擊和慣性作用下,虞晚整個身子往左邊栽去,懷裡的那一袋子梔子花散落一地。
她的額頭撞上玻璃窗,鮮血涌了出來,漸漸沒了知覺,陷入昏迷。
童佳霓回家之後,左想右想還是不太放心,她給虞晚打去一個電話,想問她到家了沒。
結果那邊一直是無人接通的狀態。
童佳霓沒辦法,情急之下各種打聽,終於搞到了陸識的聯繫方式。
虞家和江家兩棟別墅挨著,就幾步路的事,她想拜託陸識去看看,虞晚現在回來了沒有。
等了十幾秒鐘,電話接通了。
「喂,誰?」
童佳霓對陸識本就有點怵,聽到少年冷漠的聲線,更加緊張了:「你、你好,我是童佳霓,是這樣的,我想請你幫忙去隔壁看一下,晚晚回來了沒有。」
那邊:「行。」
三秒之後,電話掛斷,童佳霓握著手機,還有些不敢相信。
就這麼輕易同意了嗎?!!
她原本還以為要說費好多口舌呢!看來晚晚說得沒錯,這人看著有點凶,但其實吧,還挺好相處的。
陸識之前在打遊戲,掛了電話,沒管遊戲還在繼續,直接退出了,拿著手機和鑰匙出門。
哪怕借著這樣的小事,他也想見她,和她說說話。
他撐著把黑傘,走到虞家的別墅,按了兩下門鈴。
家裡幫傭的趙阿姨很快過來開門。
陸識問:「虞晚回來了嗎?」
趙阿姨搖頭:「沒有啊,早上晚晚和小澈出去參加鋼琴比賽,到現在都沒回來呢。」
陸識皺了皺眉。
他又給剛才那個號碼回撥了過去:「虞晚還沒回來。」
童佳霓一聽「啊」了聲,後悔萬分:「完了,晚晚不會真的想不開做傻事吧,我就應該陪著她一起回去的。」
陸識眉擰得更緊:「到底怎麼事?江澈不是應該陪著她參加鋼琴比賽的嗎?」
「是,今天江澈本來是要陪著晚晚去比賽的,後來林知寒腳燙傷了,江澈就拋下晚晚走了。再然後我過去……」
童佳霓一五一十地全交代了,說到後面急得已經哭出了聲:「我們學校前面好像有是個江,嗚嗚嗚晚晚不會傻到去跳江了吧。」
陸識聽得用力攥住手機,指尖泛出青白色。
他相信虞晚不會做這種傻事。她那麼善良,絕對不會願意父母親人因為她而傷心難過。
可他心裡仍然憤怒,怒意止不住往上冒。
陸識叫了輛車,聲音里透出徹骨冷意:「去明德,開快點。」
雨還在下,車一路疾馳,濺起一路的水花。
陸識擰著眉,看向窗外,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初見的那天。
一身白裙子的少女,將小小的一把太陽傘撐到了他的頭頂,杏眼明澈,嗓音輕又軟。
她說:「我家就在那兒,你可以先和我過去,然後我再把傘給你,這樣你就不用淋雨了。」
思緒被吵鬧聲打斷。
司機嘟嘟按著喇叭,衝著前面喊:「紅綠燈過了多久了,快開啊,後面都等著呢!」
前面是輛黑色的別克,裡面的男人從窗戶里探出頭。
男人也是個脾氣更暴躁的,轉過來就大聲嚷:「開你媽開呢,路口那兒出了車禍,一輛卡車撞了輛出租,兩輛車在那兒堵著呢,誰開得過去?!」
司機見到男人的大花臂,馬上認慫:「哎呦,是我沒看到,不好意思。」
轉頭又徵詢陸識的意見:「前面出了車禍,路都堵著了,要不然咱們換條路線?雖然要繞點遠路,但總比一直在這兒堵著強啊。」
這條路是回家最近的路,車禍這兩個字入了耳,陸識眉心跳了兩下,心裡沒由來地升起一種恐慌。
「你等等,我下去看看。」他撐開傘下車。
雨還在下,前面有不少路人打著傘在圍觀,視線被雨水和各種雨傘阻擋。
陸識還沒過去,就聽到七七八八的交談議論聲。
「計程車的車頭都燒起來,有人打119了嗎?」
「我剛打了,消防員說馬上過來。」
「計程車里還有個昏迷的小姑娘啊,這司機也是夠缺德的,自己逃出了,就不管乘客了。」
陸識聽到「小姑娘」時,從未有過的恐懼似潮水襲來,他心臟狂跳,渾身血液變得冰涼。
他扔了傘,撥開一層層圍觀的人群往裡沖。
有個大叔見狀,好心地拉了他一下:「小伙子你別過去,萬一這車爆炸了怎麼辦?」
陸識像是沒聽到,甩開他的手,不顧生死,更快地往那兒跑。
計程車的車頭已經完全被火苗吞噬,還有不斷往後燒的趨勢。
雨幕里,黑色的煙滾滾升起,濃烈的汽油和煙味混合在一起,刺鼻得很。
陸識拉開後面車門。
座椅已經浸透了鮮血,梔子花散落一地,潔白的花瓣被染變了顏色。
少女雙眼緊閉,白皙乾淨的臉龐滿是血污,呼吸微弱。
陸識心臟似被刀扎穿那般疼。
他彎下身,解開她身上的安全帶,顫抖著手將人抱在了自己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