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離間計

  八月盛夏,烈日當空。

  本該是酷暑難耐的炎熱天氣,但在主峰山頂,你完全感受不到來自驕陽灑下的溫度。

  有的只是清涼淡爽的舒適,與山間拂臉而過的柔和微風。

  季青禾硬推著我走進面壁室,美齊曰讓我親身體驗一下她和裴川當年所受的痛苦煎熬。

  我無奈的坐上蒲團,任由她將鐵門關閉。

  當最後一抹光線消失於瞳孔,我以為自己會心生惶恐。

  但結果恰恰相反,我竟然心神沉寂,心平氣和,莫名的感到心安。

  甚至有些享受這種無人打擾,與世隔絕帶來的清靜。

  比起堂而皇之的行走於光明中,面對世間種種危險,人情冷暖。黑暗中的我似乎有著從未有過的踏實安全感,無所畏懼,心如磐石。

  我不清楚這樣的奇怪錯覺從何而來,因何而起。

  然而思想上的真實反應告訴我,比起光明,我好像更喜歡黑暗。

  五分鐘後,季青禾打開鐵門,幸災樂禍的詢問我滋味如何。

  我挑了挑眉,表示尚能接受。

  後者馬尾輕晃道:「五分鐘而已,如果換成一個月,半年,你鐵定會拿頭撞牆。」

  我沒有反駁,因為我壓根沒機會嘗試。

  既然嘗試不了,就無法給出結論,爭下去毫無意義。

  畢竟事實勝於雄辯嘛。

  離開思過崖,回到主峰大殿,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為了給我接風洗塵,杜奇瑞在會客廳設下酒宴。

  清一色素菜,滿滿當當的一桌子。

  我不會喝酒,心滿意足的吃了兩大碗飯。

  一是真的餓了,二來,崑崙山的廚子手藝不錯。這些不起眼的素菜味道鮮美,比之京都星級酒店推出的招盤素食,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重要的是,一些特殊蔬菜我以前聞所未聞。

  拿爆炒竹根來說,取青竹根部新生的根芽,以小火溫煮祛其澀味。

  下鍋加入青椒翻炒,口感脆嫩,爽口的不要不要。

  你說誰能想到竹根可以當菜吃?

  深埋地底,這得花費多大功夫方能湊齊一盤?

  難以想像,讓我大長見識。

  而另一道菜,叫什麼「逃之夭夭」。

  以崑崙後山的水蜜桃為主料,吃到嘴裡入口即化。

  那濃濃的桃汁味呀,一口下去,口舌生津,令人回味無窮。

  難怪靈溪說崑崙山上不食葷腥,有這樣的伙食,葷腥不葷腥還重要嗎?

  吃完飯,大夥閒聊了片刻。

  杜奇瑞命人取來崑崙金眉茶,由季青禾生火煮泡。

  那是一種通體金黃色的茶葉,像人的眉毛,細長翹起,蜷縮成卷。

  黃亮喜不自禁,表情期待。

  胡英同樣如此,脖子伸的老長,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我不知所云,笑著問道:「一壺清茶罷了,你們倆至於嗎?」

  黃亮傻樂呵道:「華夏十大名茶,崑崙金眉排第四。一年成品不過二兩,外界買不到的。屬於有價無市的那種,堪稱茶中珍品。」

  「不瞞你說,我六歲入崑崙,足足四十三年,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品嘗金眉茶。」

  「嘿,沾了你的光,今天有口福了。」

  胡英小雞啄米般點頭,紅光滿面道:「每年的清明節後,穀雨之前,金眉可摘之際,由門中完璧之身的女弟子素手取芽。」

  「在此之前,必須沐浴淨衣連續十五日,洗去身上所占俗世塵埃。」

  「采芽時不可張嘴說話,且需佩戴專用口罩,以免肺腑濁氣污染葉片。」

  「最後,交由掌教烘焙成型,封於靈罐。」

  「一般來說,金眉茶是用來招待貴客的,平日裡掌教自己都捨不得喝。」

  杜奇瑞附應道:「的確如此,但靈丫頭除外。」

  「她喜歡喝茶,專挑好茶品嘗。」

  「往年她還在山上的時候,這二兩金眉茶几乎被她一人獨享。」

  「我和靜月師妹撐死站在一旁聞聞味道,那叫一個羨慕。」

  「直到五年前,靈丫頭下山入世,我這才鑽了回空子,嘿嘿,難得的很。」

  季青禾手持鐵杵撥動炭火道:「您老人家不是鑽空子,是無恥至極。」

  「大師姐來信讓人取金眉茶下山,送於京都。您怎麼做的?回信說崑崙來了好幾位貴客,茶葉泡光了。」

  「可實際上呢,二兩金眉茶您和父親一人一兩,偷偷摸摸的喝。」

  「還欺騙靜月師叔,說茶葉被師姐取走了。」

  「嘖嘖嘖,玩的一手離間計,也不怕師姐秋後算帳。」

  杜奇瑞老臉一紅,佯裝羞憤道:「明明是你父親出的主意,怎麼現在怪起我了?」

  「我說了無數次,金眉茶必須留給靈丫頭。啊,她在山下為崑崙出力,咱們不能虧待她。」

  「可掌教說茶葉不宜長途奔波,會有損口感,非要和我私下平分。」

  「我拗不過他,被迫接受。其實心裡慚愧的很,每每思之,痛心不已。」

  杜奇瑞捂著胸口悲痛欲絕道:「不能說,不能提,我這小心臟喲,受不得委屈的。」

  季青禾冷笑道:「委屈?發個誓呢?此話若有假,一輩子不能碰女人。」

  杜奇瑞倒吸一口涼氣,神色幽怨道:「你詛咒我?」

  「青禾,我對你不薄呀,你不能光偏著靈丫頭是不是?」

  「咱遠的不說,就說一個禮拜前吧。道門三個雜碎守在山頂,咱們躲在洞窟命懸一線。」

  「食物不夠了,我把自己那份省下來給你。你摸著良心問問,我是不是這樣做的?」

  「身為崑崙大長老,你的長輩,我自問問心無愧。」

  杜奇瑞情緒高漲道:「還有水,我嘴唇乾裂,血珠子直冒。一滴捨不得喝,全交給你了,這難道不是事實?」

  季青禾砰的一聲丟下鐵杵,火冒三丈道:「您還有臉說這檔子破事?」

  「那塊夾心麵包,綠毛長的比您鬍子還長。您自己瞧著噁心,吃不下去,硬丟給我吃。」

  「礦泉水,您說擔心水源不夠,讓門下男弟子儘量把尿液裝進空瓶子裡,以防萬一。」

  「那瓶水黃的冒油,你跟我說是礦泉水?乾乾淨淨的水?」

  「那麼乾淨,我都送到您嘴邊了,您為什麼不敢喝?」

  杜奇瑞沉思裝傻道:「是這樣嗎?」

  季青禾殺機騰騰道:「您敢說不是?」

  杜奇瑞眼觀鼻,鼻觀心,小聲嘀咕道:「肯定是誤會,對,就是誤會。」

  季青禾怒不可歇的砸了包紙巾過去,回歸原位繼續煮茶,手裡鐵杵砸的砰砰作響。

  黃亮和胡英想笑不敢笑,低著頭肩膀聳動,沒把自己憋死。

  我呢,就肆無忌憚了,仰頭大笑,沒心沒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