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身體明顯一僵,他臉紅脖子粗,正要開口。
我心裏面直哆嗦,可我卻認為老頭說的肯定沒撒謊。
從剛見他到現在,他都說讓我撈屍,那恐怕就只有我能成!
二叔撈屍兩次已經失敗,第三次也絕不可能讓他去!
「好,我去。」我一字一句的說道。
「不……」二叔抬手要抓我肩膀。
老頭嗬嗬地咳嗽了一聲,他忽然伸手抓住了二叔的手腕。
雖然老頭看似瘦弱蒼老,但是他的手勁兒著實不小,二叔那麼精壯的漢子,竟然動不了,額頭上還在大顆大顆地冒汗。
「收了錢,我就會辦事,喝多了就不要多說話。」老頭再開口,聲音就略微冷漠了。
二叔身體顫抖了一下,他緊緊地抿著嘴,不再開口。
我直接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走到碼頭邊緣,直接就跳到了二叔的撈屍船上。
砰的一聲悶響,我打了個趔趄,險些沒站穩。
迅速扶著船沿,我穩定了身體,接著我便搖動船槳,朝著前方撐船。
在這個過程中,我將掛在脖子裡頭的蠱玉拉了出來,曝露在了月光下。
二十多米的距離很短,很快我就來到了那幾片撈屍船殘片旁邊。
月光更為淒冷了,本就泛黑的木紋殘片,顏色更為深邃。
單看一眼,我就覺得很壓抑難受,曾經那隻撈屍船我坐了二十年,我爹不知道打撈了多少屍體,現在卻成了如此模樣……
我定定地看了好幾秒種,才勉強驅逐了心頭的難受。
快步走到竹棚船艙裡頭,艙中充作桌案的,是一個木箱,我將其打開,果然其中放著一套撈屍人的行頭。
一般情況下,撈屍人都會存放一套青麻小褂,二叔也沒例外。
我迅速將青麻小褂換上,穿了麻布褲子,箱中也有繩索,只是沒有撈屍人隨身攜帶的卜刀。
那些東西都是代代相傳,每一脈撈屍人只有一個,我也不可能問二叔要他的。
箱底還有一個豬肚子做的氣囊,我也將其取出來掛在腰間,最後將繩索掛上肩頭,一切就準備得差不多了。
走至船邊,我低頭盯著水面的雜亂船板,調整呼吸,迫使整個人都平靜下來。
回憶我爹教我的那些撈屍人手段,那些細節。
當我覺得耳畔的一切都安靜無比的時候,我毫不猶豫,身體往前一傾斜,直接就鑽入了水面!
入水的一剎那,便是刺骨的冰冷!
四肢百骸都被這冷所包裹,我身體都僵硬了瞬間。
不過也僅僅是瞬間而已,我擺動身體,擺脫了這應激的反應。
以前學游泳都是白天下懸河,今天是夜晚,還要撈我爹的屍體,我難免難以控制。
約莫往下遊了三四米,眼睛也適應了水下的晦暗。
水下的能見度很低,撈屍人的眼睛卻很特殊,因為常年在水下,反倒是能看到很多正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至於我,則是因為命數特殊,能看到的更多。
我爹之前總嘆氣,說福兮禍所依,我這天生陰命,很適合吃死人飯,更適合做撈屍人,可水裡頭又有我媽……
思緒很雜亂,不過我的視線卻全都在水下。
下游的速度更快,皮膚感受的壓力也逐漸變多。
終於我看到了下方的河床……
到這個距離的時候,穿透河水的月光已經微乎其微。
河床中有不少大石,也有一些老樹的根莖曝露出來一半,某些亂石之中還有不少陰影,不曉得那裡是屍體,還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我落到了其中一塊略大的石頭上面,穩定身體之後,仔細地左右四看,尋找我爹的屍體。
首先在就近的一塊亂石下,我看到有一具男屍,半個身體扎進了河沙之中。
他距離我也就兩三米,即便是光線很不清晰,我也能勉強認出來,這是我們村裡頭的村民……十有八九就是前天晚上下水救羅陰婆,之後被淹死的人……
只不過讓我心裡頭咯噔一下的是,他們被淹死也就淹死,最多被纏在樹根裡頭,淹死的屍體又怎麼會埋在河沙之中?!
是我媽將他們埋進去的?
想到這裡,我更是不寒而慄。
並且我開始覺得,好像四面八方都有眼睛,正在注視著我……
我的手指用力掐了一下掌心,驅散多餘的念頭,讓思維清晰起來。
順手拿起腰間的豬肚子,吸了一口裡頭略帶尿騷味兒的空氣。
我沒有立即去撈那個村民,而是繼續尋找。
一圈兒掃視下來,我沒有在河床底部發現我爹的屍體,不過我卻在東面的方向,發現了插著豎起來的船槳。
還有我爹的挑屍竿!
那挑屍竿直挺挺地插在亂石之中,頂端的位置卻在搖晃。
我往上看去,頓時身體一顫。
一具乾瘦的屍體,被掛在了挑屍竿的頂端,隨著河流涌動而擺動……
我抿著嘴唇,眼睛在發熱,似乎有一股熱流,是眼淚混雜進了河水裡。
調整身體,我朝著東邊游去。
怪不得我開始看一圈找不到我爹。
水下能見度不好,我一直在看河床底部,挑屍竿卻有五六米長,我爹的屍體在頂端掛著,剛好錯過了我的視線……
很快,我就到了我爹屍體跟前。
我很勉強才能保持遊動,怔怔地看著他的臉。
削瘦的臉頰,肉幾乎緊貼著骨頭,高聳的顴骨,都好似一把刀子凸起,粗密的眉毛顯得格外雜亂。
他雙眼緊閉,嘴唇也死死抿著,透著青黃色的皮膚,生氣全無,只剩下死寂了……
在他的胸口,有一截匕首,穩穩地插在心臟的位置。
單是看,就讓我心裡頭抽搐難受。
在我爹的腰間還束著一根青麻繩,半截青麻繩已經斷了,這就是二叔昨天撈他時候掛著的繩子,那挑屍竿則是剛好穿在那青麻繩之上。
我又摸起來豬肚子,用力吸了一大口氣。
接著拆下來了肩頭的青麻繩,將繩子打了一個套,套住我爹的脖子,接著又將其繞在了他後背反剪兩臂,將其死死綁住。
我爹和我說過,以前要秋後問斬的死刑犯,就會用這種五花大綁,而撈屍人一旦要去撈第三撈的屍體,也一定得這樣綁。
因為三撈的屍體,可能會化煞!
這期間我的手碰到了我爹的皮膚,那股獨屬於死人的冷,不停地讓我發抖,打寒噤。
最後將繩子綁好了,我將另外一頭纏在我的腰間,為了確保萬一,我纏繞了兩股繩,將那一截斷掉的也綁在了現在的繩子上。
一切準備就緒,我憋足了氣,將我爹背在背上,將他雙臂交叉掛在我脖子前頭,又用一小段繩子綁住他的手腕,就算是背穩屍體了。
我開始朝著上方游去。
下來的時候輕鬆,自己一個人游水的時候也很輕鬆。
可要背著一具屍體,就絲毫不輕鬆。
我爹看似瘦,可屍體卻死沉死沉的,就像是背著一袋子生土似的。
我游得很費力,往上了約莫一半的距離之後,月光照入河水又清晰了不少,能見度增加了很多。
可怪異的是,我覺得我脖子的位置,怎麼收緊了?
額頭上在冒汗,汗水卻融入河水之中,反倒是更為冰涼。
稍微低頭瞅了一眼,我爹的兩條胳膊本來略有鬆弛,靠著我那根繩索綁著,才掛在我身上。
可現在他的雙臂已經變得很近……緊緊地壓著我的脖子,讓我的喉嚨都生疼不已……
更為瘮人的是,在他青黃色的死人皮膚上,竟然生起來了淡淡的白色絨毛……
看到這白色絨毛的一瞬間,我頭皮都發麻了。
肩膀的位置恰好一沉,還有種微微的疼痛,餘光能瞅見我爹的腦袋壓在了我的肩頭上,下巴頂著我的肩胛骨。
微微麻癢的感覺從耳邊傳來。
在水裡頭吹不了氣兒,可我感覺他還是在吹,吹得河水流淌得更快,觸感反倒是更為明顯。
心頭滋生起來了恐懼,我爹……開始化煞了……
他被害死在水下,怨氣太重,生白毛就是化煞的表現之一!
一旦化煞,那就是凶祟無比的屍體!
我強忍著惶恐,更拼命地往上游!
只不過死沉死沉的感覺更重,並且我遊動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我硬著頭皮繼續堅持。
終於我開始接近水面,上方一個長條的陰影,分明就是撈屍船!
我心頭一喜,爆發出來更強的力氣。
可驟然間,我的脖子被死死卡住!
我陡然停頓下來,用力伸手抓住了我爹的胳膊,可我怎麼掰都掰不動……
我不敢亂了陣腳。
撈屍講究的就是膽大心細,一旦我亂了陣腳,就鐵定得出事兒!
我極力忍著,屏住呼吸,儘量堅持得更久。
再一次嘗試了不能夠掰開我爹的胳膊,我低下頭,直勾勾地看著他手腕的位置,迅速解開了綁著他手腕的繩索。
驟然一下,解開的瞬間,他雙臂直接鬆開了!
我身上頓覺一空,他朝著水下墜落而去!
撈屍人在水裡頭無論遇到什麼阻礙,屍體什麼反應,那都是一個緣由,屍體本身不願上岸。
我解開繩索,我爹鬆開胳膊,也正是這樣!
不過我沒有慌急,而是瞪大了眼睛,整個身體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保持現狀,也沒有繼續往上游!
下一瞬,便是猛然一股力氣,將我往下一拽!
我額頭上青筋鼓起,卯足了全力,才沒有被拽著沉下去。
那拽動的力量只是持續了一瞬間,就沉了一股死沉死沉的拉動感。
我扭頭往下瞅了一眼。
自我腰間的那根繩子繃得筆直,我爹的屍體墜下去約莫五六米,達到了繩子的極限。
他身體往前弓起,四肢朝著後方墜下,緊閉著的雙目,死寂更為濃郁。
我動了動嘴巴,冒出一串串氣泡,轉過頭,我拼命繼續往上游!
終於,貼近了撈屍船邊緣,我猛地伸出手,探出水面,本能的反應,一把就抓住了撈屍船!
接著我卯足了力氣,整個人也探出水面。
不過出水的那一瞬間,我頭皮乍起,瞪大了眼睛,眼中都是驚疑不定!
撈屍船的船沿,有一隻手,似是從里往外,也是摸著撈屍船的邊緣……
那手格外慘白,指甲也很尖銳,一點兒都不像是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