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破砂,破水,破分金(三)

  在這思索之間,我又爬高了五米。

  髻娘離我只剩下不到兩層樓的距離,已經是近在眼前!

  雪風愈發的凌厲,這山頂之間竟然又起了霧氣,朦朦朧朧的白霧繚繞在身上,我忽然覺得有幾分意識模糊。

  也就在這時,手腕的位置吧嗒幾聲碎響!

  我瞬間感到神思清明起來。

  狸子骨串又破了幾顆,碎珠子順著懸梯落下,一個手串也只剩下半串骨珠了……

  再看上方,髻娘的屍體似乎垂下頭。

  我清晰無比的看到了她的臉。

  蒼白的皮膚,滿是氣根的下巴,因為屍頭菇的毒,變得異常腫大。

  那本身的鞋拔子面相,骨相,卻絲毫看不見。

  她雙目緊閉,如今給人的感覺只有噁心,還有滲人陰翳。

  無論她死前什麼功,她死後奴役了髻娘村百年,為了這羽化的目的害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她已然毫無功勳,剩下的只有罪。

  歷代有暴君,活著坑害百姓,她卻死後害人不淺。

  她,必定不能再存在下去!

  卯足了力氣,繼續往上爬。

  可就在這時,山風呼嘯之間,我耳邊竟然聽到了幾聲單薄的嗩吶聲……

  這嗩吶聲對我來說,儼然成了魔咒,我頭皮乍起,渾身都滿是雞皮疙瘩。

  餘光往下瞥了一眼。

  我才發現,陰先生……竟然出來了……

  不只是陰先生出來了,馬寶義和梳婆也出來了。

  他們兩人已經被制住,那些髻娘娶夫的男屍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在最邊緣的角落,是那些被放血化煞的村民。

  馬寶義和梳婆則是被扣押在那處。

  僕從,只剩下最後兩個。

  一個被我擊破巨鰲骨,另一個應該是沒有去對付張爾,才活了下來。

  張爾此刻不見蹤影,他應該是帶著何老太逃了……

  我心頭冰冷,完全沒想到,馬寶義竟然會在這會兒輸了。

  他被扣押在那裡,陰先生不殺他……又是為了什麼?

  還有沈髻呢?

  耽擱這一瞬間,我繼續再往上爬,距離髻娘只剩下最後一米。

  耳邊的嗩吶聲卻愈發的重。

  那聲音尖銳刺耳,甚至我頂端的髻娘,竟然動了!

  她竟然緩慢的往上開始攀爬。

  這攀爬的速度不快,可我卻覺得懸梯開始變滑,需要拼盡全力才能夠勉強抓住……

  我驚愕到了極點,這髻娘,怎麼可能往上爬?

  沒有我在絕命位作為祭祀啊!陰先生的計劃都被破壞了……她怎麼可能……

  想到這裡的剎那間,我猛地低頭看去。

  我才發現,我剛才有所忽略的地方……

  吹奏嗩吶的兩個僕從中間,站著陰先生。

  而陰先生赫然就站在絕命位之上。

  並且他的身上,也披上了一件大殮之服!

  我看不清陰先生的面色如何,可卻看得清他的動作。

  他高舉起雙臂,格外虔誠,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嗩吶聲之中也混雜著一個高亢的男聲。

  「二五之精為祭,血脈之血洗碑,男兒未婚,髻娘娶夫,風調雨順,中年安泰!」

  「請髻娘,乘山龍之氣,登羽化之門!」

  我心徹底沉了下去。

  在這最後關頭,陰先生最後竟然還有後手……用他自身作為髻娘羽化的推動……

  我不再看他,勉強抓穩懸梯,繼續往上爬去。

  髻娘的速度,反倒是要比我快上一些。

  我們之間的距離,正在被逐漸拉開。

  與此同時,嗩吶的聲響之中,又夾雜進來一個聲音。

  這聲音竟是馬寶義的嘶吼。

  「羅十六!攔住她!若是讓她爬上去,她剩下最後那一口氣就不會斷!這活屍,怕就不是活屍了!」

  這嘶吼之中也帶著虛弱和歇斯底里,我瞪大了眼睛,覺得眼中灼熱無比,似乎血管都要爆開。

  可無論我怎麼追……始終也再追不上髻娘……

  約莫幾分鐘之後,她比我先上了懸梯頂端的亭台。

  我稍微遲了一些,再上去的時候,只見髻娘背對著我,她站在亭台的邊緣處,似是在眺望冰峰之下。

  雪風凌厲呼嘯,她的衣擺獵獵作響,我身上的殮服也響徹不止。

  從後方看,她脖頸的位置也滿是氣根,只不過這氣根,竟然在逐漸消失……

  雪風已經不再是冷風,帶著一絲絲的暖意,如同春風拂面。

  上一次髻娘登梯的時候也是如此,生機從八座山峰匯聚,這生機也在飛速讓髻娘羽化,她身上的屍頭菇毒素,也在飛速消失。

  我死死的盯著她,一手握緊了哭喪棒,另一手也攥緊了接陰的匕首,大步往前,猛地一棍朝著髻娘腦後砸下!

  結果我的身體卻詭異的又不受控制,眼瞅著要砸到髻娘的後背,可又有一股莫名的驅使,讓我停了下來!

  啪!狸子骨串又裂了一顆。

  我短暫恢復了控制,再往下砸,卻失了力道,腳下一陣打滑。

  砰的一下,竟摔倒在地上。

  劇痛傳來,我才發現,我剛才一直踩著髻娘的一處裙擺。

  她動了,轉身,我被絆倒。

  髻娘垂頭,我和她對視。

  髮絲隨風吹散,她的臉上氣根已經完全消失,屍頭菇的毒素徹底被生氣吹散了。

  並且她的臉頰,脖頸皮膚之上,也在緩慢的冒出一些白色的絨羽。

  生氣,正在讓她羽化……

  她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多。

  本身髻娘就有半口氣吊著,當時馬寶義那番話也給過我警醒。

  現在我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髻娘是有半口氣的活屍,活屍灌注如此龐大的生氣羽化,那活屍,還是活屍麼?

  我忽然也明悟了屍頭菇的毒素。

  髻娘的碑文恐怕也有虛假。

  她當真是被人害了,才中了屍頭菇的毒素?才布置髻娘墳?

  屍頭菇的毒如此烈,她哪兒有時間能熬到髻娘墳成功修葺。

  本身的活屍靠著怨氣不甘,保留最後一口氣,可活屍也無法長存,如果沒有一絲怨氣,或者特殊的保存屍體方法,必定會腐爛。

  下方的那些僕從,肯定也不是簡單的活屍。

  髻娘的中毒是假,她窮盡半生想要羽化才是真。

  屍頭菇的毒,會要了她的命,可這毒偏偏也成了最好的保存屍體的方式,她不會腐爛。

  當生氣灌注,解毒之時,也是她羽化契機,更是她活過來的機會!

  我從地上爬起來,又想繼續動手。

  也就在這時,髻娘臉上的絨羽,忽然停止滋生。

  她的皮膚介乎於死人和活人之間,有些泛青發黑,人中的位置也出現了黑氣入口。

  嗩吶聲,戛然而止……

  我心頭狂跳,側眼往下看去。

  我才發現,那兩個僕從已然倒下,同樣倒下的還有陰先生。

  雖然隔得很遠,但我隱約看得清楚。

  陰先生不再是中年相,而是身形枯槁,頭髮銀絲雪白,成了一個萎靡的老人。

  另外兩個僕從,也是生氣完全消失……

  我這才明白過來緣由。

  陰先生的二五精氣,耗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