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左家,週遊才發現,只有自己一個外人。
「太沖兄呢?」
說起黃宗羲,左夢庚忍不住苦笑。
「他說自己是孤魂野鬼,如今好不容易湊上了熱鬧,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去了。」
軍營和左莊那邊上萬人,過年的時候大傢伙一起動手。那個場面看的黃宗羲格外歡喜,無論如何也不想來左家。
「還是太沖兄灑脫。」
左夢庚笑道:「那等下咱們吃完,也找他灑脫去。」
週遊頗為意外。
「大過年的,你要去軍營?」
左夢庚反問。
「我這個主官可以不去嗎?」
週遊懂的可比其他人多的多了。
「如此三軍用命,敢不效死?」
他深知,左夢庚大過年的都要去軍營,目的只有一個。
那就是掌握軍心。
古往今來,那麼多名將,恐怕也沒有人做到左夢庚這個程度。
那些士兵們豈能不感動?
豐盛的酒宴擺好,週遊注意到左華七人居然也上了主席,不由的眼神詢問過來。
「如今他們七個是軍官,我便將他們的奴籍廢掉了。」
相比起左夢庚大年夜要去軍營的舉動,週遊這次受到的震動更大。
「真不知道你的胸懷到了何等程度?我現在確信,普天之下,唯君翹楚。」
這個讚譽可就太高了,左夢庚哈哈一笑,謙虛不已。
左羨梅也在桌上,更多的目光看向週遊。
「周府的老人找不回來了嗎?」
週遊搖頭嘆息。
「不知散到何處去了,再說了,即使找回來,我也管不好他們。」
黃氏跟著著急。
「那麼大的門戶,沒有幫手怎麼行?」
週遊苦笑。
「小侄這些年孑然一身,顛沛流離,倒也習慣了。真要弄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的,反倒無所適從。我想著,周家的房院太大,實在不成,就租出去一些。我自己留個住所就行了。」
這是他的家事,別人也不好插嘴。
左夢庚只是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管開口。」
週遊應了,便不將此事放在心上了。
雖然左良玉不在家中,但這麼一大家子團聚,照樣熱鬧。觥籌交錯,美食琳琅,這個年過的倒也充實。
吃過了晚飯,天色已經黑透了。
左夢庚幾人牽了馬,直奔城外。
臨清城中熱鬧非凡,但城門還是關閉的。
他們一行人到了城門處,守城的士兵迎了上來,剛想要呵斥,看到全都高頭大馬的,膽子先怯了。
小旗依舊是認識左夢庚的那個,堆笑道:「左少爺,這是要出城?」
左華上前一步,喝道:「什麼左少爺,這是你們千總。」
小旗作勢掌嘴,連連道歉。
「小的疏忽,小的疏忽,忘記了此事。」
左夢庚看著這些可憐的士兵,根本沒有盛氣凌人的心思。
「大過年的,別人都在家裡歡聚,你等卻在此地守城。這城中萬千百姓的安危,全靠諸位了。」
大過年的,天寒地凍,誰願意在這又冷清又難熬的地方守城呢?
可軍令如此,這些士兵們除了咒罵之外,別無他法。
此時聽到左夢庚竟然致謝,心底的感想竟稍稍有些不同了。
左夢庚讓左華拿了十兩碎銀子給那小旗。
「各位辛苦,無以為敬。一點小小心意,明早下職後請諸位喝杯水酒,暖暖身子。」
士兵們感動的一塌糊塗,紛紛回禮。
「千總高義。」
「謝左千總賞!」
左夢庚點點頭,示意那小旗開了城門,帶著眾人沒入了黑夜中。
士兵們一邊重新關閉城門,一邊議論紛紛。
「咱們年年過年在這裡守城門,除了西北風喝一肚子,啥都沒有。還是人家左千總地道,別說給銀子了,就沖那一句謝,咱這心裡就暖乎乎的。」
「哎,可惜咱們不能去後營。有左千總這樣的上司,當兵才有盼頭啊。」
奔往左莊的路上,週遊一直在思考剛才左夢庚的所作所為。
「你那是在邀買人心嗎?」
左夢庚失笑。
「他們又不是我的兵,我收買什麼人心?」
「那你贈給他們銀子……」
「就是謝謝他們的辛苦罷了。」
見週遊很是不解,左夢庚拉住坐騎,回頭指著煙花滿天的城池,道:「你看看,這一刻,不止臨清城,普天之下,都在歡慶新年。千家萬戶團聚在一起,是多麼開心的事。」
「可這些軍人呢?不管平常他們偷雞摸狗,多麼可惡。在這樣的時候,他們卻只能站在城牆上,看著黑洞洞的野外。此地這般,大明九邊呢?為了守護千家萬戶的安寧,又有多少士卒做著同樣的事?」
「只可惜,那些上位者們將軍人視作奴僕,動輒打罵懲處。卻從不想想,又是誰在守護著這家國天下?」
「一個不能善待軍人的王朝,一定會有一個十分悲慘的結局。」
「你信嗎?」
週遊久久無語,心底的波瀾卻不停沖刷著他的認知。
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里,都在告訴他武夫跋扈。倘若不加以壓制,則藩鎮割據之禍必將重演。
他見過的軍人也不少,確實各個都很粗鄙。其中兇惡之輩,更是罪不容誅。
哪怕在遼東的戰場上見識了許多軍人捨生忘死和東虜血戰,也讓他對軍人喜歡不起來。
如今跟隨左夢庚進入後營,他想的也只是為自己尋一份差事,實現一些自己的志向。
可左夢庚卻從不一樣的角度,讓他看到了軍人的偉大。
是啊,這神州億兆同在歡慶。又有誰想起了那些面朝北方、忍風迎雪的軍人呢?
他們的背後就是家人,可他們不能回頭。
為了家園、親人的安危,他們必須像釘子一樣牢牢地守在城牆上,不讓豺狼一樣的敵人跑進來。
可這些年來,他們又得到了什麼?
倘若不是為了親人,不是為了家園,他們還願意站在那裡,守護這個大明嗎?
前往軍營的一路上,週遊都在思考這個問題。至於答案。顯然短時間內他是得不到了。
離著老遠,就能夠看到左莊的上空各種煙花時而綻放。
上萬人聚居在一起就是這樣,熱鬧的如同城鎮一般。
他們到了近前,被衛兵攔住。
「千座,你咋來啦?」
衛兵認出人來,很是激動,話都說不利索了。
「王向東,現在是你站崗?」
如今後營只有一個半大隊,人數不多,所以每個人左夢庚都認識。
被千座叫出名字,小伙子開心死了。
「是俺值崗,還有一個時辰換人。」
左夢庚笑問道:「想回家了吧?」
王向東不好意思地撓頭。
「家裡分了豬肉,俺娘包了肉餡餃子,叫俺下了值趕緊回去。」
這是人之常情,左夢庚不會多說什麼,只是囑咐道:「越是這個時候,越要認真。全營、全莊的安全都在你的手裡呢。」
王向東挺直胸脯。
「千座,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是個好兵,令幾位軍官都很滿意。
左夢庚四處看看,問道:「暗哨在哪兒?」
建立軍營那天開始,對於警戒左夢庚就無比重視。士兵們的基礎操練還沒開始呢,站崗、布哨的技藝就已經開始教授了。
軍營夜間值崗,必須要有明哨和暗哨。
這樣一來,即使明哨會被人偷掉,暗哨也能及時發出警報。
遠處一個柴禾堆里鑽出個腦袋。
「千座,俺在這裡。」
左夢庚把暗哨叫過來,指點道:「這附近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就這個柴禾堆扎眼。你藏在裡面,敵人一眼就能猜到。那你這個暗哨還有用嗎?」
暗哨的士兵羞愧的抬不起頭。
「俺就尋思著,柴禾堆里不怕風,暖和點,沒想到別的。俺馬上改。」
左夢庚給他指點左側一塊空地,道:「那邊看起來不起眼,而且平坦,敵人不會有什麼防備心理。你在那邊挖一個小坑,然後藏在裡面。除了腦袋外,身上蓋一層薄土,效果要更好。」
那士兵學到了東西,歡歡喜喜地去了。
左夢庚朝王向東敬了軍禮。
「這裡交給你了。」
王向東站的筆直,回禮。
「請千座放心,絕不會放一個人過去。」
左夢庚拍拍他的肩膀,率先走進了莊子。
其他軍官路過王向東的時候,都悄聲誇讚了幾句。把個小兵激動的,跟中了狀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