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刺骨,濁浪滔天。
南下的船上,黃龍的心情一如這初冬,渾然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麼。
沈壽岳帶來了登州的消息,黃龍不敢怠慢,立刻召集眾將商討應對之策。
可眾將的反應,卻令他頗為膽寒。
「沈大人,我等家人如何了?」
雙島營都司尚可喜問出了大家最關心的問題。
登萊乃遼東後方,因此遼東明軍的家眷,基本上都安置在了登州。
登州被叛軍攻陷後,黃龍等人那麼著急反攻,就是擔憂家人。
此時得知登州落入了另一夥叛賊之手,遼東明軍登時軍心不穩。
好在沈壽岳帶來的是好消息。
「各位安心。那左夢庚雖說是要謀反,卻對各位家眷看顧有加,並未謀害。左將軍有言,如果各位依舊效忠朝廷,他會將各位家眷送來。」
「送來幹什麼?等死嗎?」
長山島參將李孝希發出了牢騷,竟然得到了許多人的贊同。
他們為何將家眷送到登州去?
還不是因為遼東艱苦,朝不保夕嘛。
耳聽著麾下眾將議論紛紛,黃龍不得不出聲。
「如今那左夢庚亦有心背叛朝廷,咱們該何去何從,大傢伙都說說吧。」
和黃龍平起平坐的沈世魁目光迷離,向沈壽岳問道:「沈大人,那左夢庚與孔有德等相比如何?」
沈世魁是毛文龍的姻親,乃東江鎮元老,因此當局勢走到這一步的時候,他有些為難。
雖然他對孔有德、李九成等人的叛逆十分仇視,但同樣對朝廷也沒有什麼信任。
因此異軍突起的左夢庚出現後,沈世魁決定觀望一番。
沈壽岳如實相告,說了黃縣大戰的情況。
遼東眾將得知打的關寧軍潰不成軍的東江叛軍,居然在左夢庚手裡慘敗,一時之間都陷入了迷茫當中。
別人尚且猶疑,黃龍的心腹惟鸞卻沒有顧慮。
「總鎮,如我等繼續忠於朝廷,則天津衛可否供應一如登萊?」
登時,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等待黃龍的回答。
對於遼東這些人來說,左夢庚叛亂占據登萊尚且不算什麼。假如朝廷可以從天津衛繼續給遼東提供足夠的補給,他們依舊可以為朝廷死戰。
怕就怕天津衛做不到這一點,而且朝廷也無力收復山東。
目前看來,朝廷確實束手無策。
游擊項祚臨憂心忡忡地道:「先前天津水師中了叛軍的圈套,所有船隻全都被俘獲。就算是想要支援我等,又何來的船呢?」
遼東眾人更加困頓,全都對前景充滿了悲觀。
天津衛本來距離遼東各島就很遠,加上天津衛後面就是京師,自身又沒有什麼產出,所需物資都要靠各地輸送,又拿什麼來保障遼東?
所以,指望著朝廷通過天津衛來支援他們,無異於痴人說夢。
可遼東的情況決定了,沒有了陸地的支援,就是無根之萍。都不用後金來打,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得崩潰。
不能說遼東眾將里沒有忠心之人,可現實的困境擺在面前,他們不得不多考慮一些。
尚可義收到尚可喜的示意,猶猶豫豫的開口。
「總鎮,遼東情形如此,我等實無回天之力。不如……」
他想要投降。
不光是他,其餘諸將里心動的人竟不在少數。
黃龍仔細看去,發現自己的心腹惟鸞、樊化龍、譚應華等人都眼神躲閃,顯然頗為意動。
遼東的艱苦,早已消磨了這些人的意志。
他們還能守在這裡,只不過是職責所在,又怕朝廷責罰。
可是現如今朝廷自顧不暇,連區區東江鎮的叛亂都平定不了,也讓眾人對朝廷的虛弱有了深刻而清醒的認識。
亂世之下,為了活命,和忠義道德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
眾意難違,黃龍明白,只他一意孤行,並不能改變什麼。弄急了,說不得這些將領會效仿東江叛逆,對他下手。
可黃龍性情剛烈,豈是容易就範之人?
前世他的家人被叛軍關押在登州,他寧可看著闔家被叛軍殺害都無動於衷,足見其忠義。
現在不同的是,他們要面對的不是東江叛軍,也不是後金韃虜,所以黃龍明白,大局更加重要。
思來想去,他決定跟隨沈壽岳一同前往登州,親自和左夢庚面談。當然了,也是為了試探左夢庚的虛實。
雖然左夢庚擊敗了叛軍,但據他的了解,左夢庚不過一協之兵。
倘若發現左夢庚實力不足,黃龍說不得要盡起大軍,幫助朝廷平定此獠。
跟隨他一同南下的,還有尚可喜、沈世魁。
路途不遠,三人很快就到了登州。
進入水城,看到裡面的空空蕩蕩,三人就明白,今後登州果然不會支援遼東了。
沈壽岳引著他們去了巡撫衙門,只見到了張繼孟。而且張繼孟正在和人扯皮,討價還價的樣子,毫無官員的威風。
「免稅三年,已經很優惠了。你們也不看看,我這裡窮的都快當褲子了。」
和他爭論的,則是一個年輕人。
「四年,再少真的不成。我們路家真金白銀投入,跑到你們這窮鄉僻壤來,我們也不能做虧本買賣啊。」
黃龍三人被引著在一旁坐下,看著張繼孟與人談論生意,全都覺得古怪。
什麼時候大明的官員還要幹這個呀?
隨後他們才想起來,這不是大明,而是叛賊的地盤。
和張繼孟討價還價的人,正是路浩。
路浩如今已經全面接管了路家的生意,托福於新軍這邊大肆擴張、全面建設,對於磚石的需求海量一般,結果讓路家的磚石生意越做越大。
這一次張繼孟接管登州,當然要好好建設,於是聯繫了路家,希望路家能夠在本地建造磚石廠。
一來可以給本地建設提供磚石,二來可以給百姓提供工作,改善民生。
對於這樣的邀請,路家當然十分欣喜,路浩親自跑了一趟。
不過既然是做生意,那就沒有什麼情面好講,雙方唇槍舌劍,錙銖必較,儼然將莊嚴肅穆的衙門變成了菜市場。
這邊爭論不休,門外傳來爽朗的笑聲。
「我說你路廣岳真是摳門,非要逼死我們張市長才肯善罷甘休嗎?」
張繼孟和路浩全都沒有變臉,而是哈哈大笑。
「左中恆來啦!」
旁邊的黃龍、尚可喜、沈世魁三人聞言不由得緊張起來,同時也對那傳說中的左夢庚好奇不已。
就看到大門處的布簾猛地左右一分,隨後幾個精悍的侍衛魚貫而入,搶占了房屋四角。
又有一個高大魁梧如同鐵塔一般的青年昂揚入內,稜角分明的臉龐上滿是征塵,但也如惡虎梭巡,群獸辟易。
可此人一身藍色粗布戰袍,腳下也只是一雙樣式古怪的棉鞋,渾然看不出武將該有的威嚴和光鮮。
要不是此人披了一件大氅,都看不出來和普通士兵有何區別。
這便是左夢庚嗎?
張繼孟和路浩的話證明了他們的猜測。
「中恆,前線如何?」
左夢庚摘掉氈帽,交給傅以漸,笑道:「一切安穩。再有半個月,便可前出萊州。」
他的目光流轉,看到了一旁的黃龍等人。
沈壽岳見機,忙介紹道:「左將軍,這位便是黃龍黃總鎮,這位是沈世魁沈總戎。這位是雙島都司尚可喜將軍。」
這三人職位分明,孰料左夢庚卻第一眼看向了尚可喜。
呸,你個大漢奸!
他也不想想,前世的自己是個什麼德行?
更何況尚可喜如今還不是漢奸,而且沒有他改變了歷史的話,在吳橋兵變後續的作戰中,尚可喜那真的是積極勇猛、奮勇爭先,說是忠臣良將都不過分。
尚可喜也被這複雜莫名的眼神看懵了,不知道自己和這位左將軍有什麼淵源。
幸好左夢庚記得正事,笑道:「諸位遠道而來,想必不是來吃席做客的。相信各位尚有許多疑慮,今日正好有些新玩意兒到了。各位且隨我來,相信看過之後,你等自會做出選擇。」
說罷,又轉身走了。
這雷厲風行的作風,弄的黃龍等人頗不自在。
可前途性命要緊,他們還是無奈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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