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背刺

  「前面過不去了。」

  南下的路並不順暢。

  左夢庚幾人走到一個村莊外圍,就被堵住了。

  村莊是唯一通道,但此時被上百騎馬的亂匪占了。

  隔著老遠就能看到村莊裡火光沖天,寒風中隱隱還有婦孺的慘叫聲。

  顯然馬匪正在裡面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左夢庚三人愁眉不展,徐小姐又開始嘮叨不休。

  「吾就說北上京師,遠是遠了點,可能避開亂匪,你們就是不懂事體。」

  「閉嘴。」

  左夢庚心煩意燥,脾氣不好,也不慣著她。

  徐小姐大怒,就要計較,幸好左榮警示。

  「有人來了。」

  四人連忙伏低身形,偷偷看去。

  就見四、五騎從遠處嘚嘚而來,不疾不徐,馬上的人雖然都用黑巾蒙著面,但肆意的說笑聲毫無忌諱。

  左夢庚四人藏匿的地方是路邊的一道反坡後,雖然挨著大路,可也不用擔心被發現,正聽了個正著。

  「大哥,你說那聖姑叫了咱們來,是要幹啥?」

  「管那麼多做啥?她白蓮聖姑現在勢大,咱們將就一番就是了。」

  「大哥,你說這次來了如此多的同道,大家互不相識,不怕鬧出亂子來?」

  「你們知道就好。此番都警醒些,離著旁人遠點。如果有人想下黑手,咱們就先下手為強。」

  凜然稱是中,幾騎過去,進了那個村莊。

  左夢庚凝眉沉思,隱隱發覺了什麼。

  「左榮,那日追殺咱們的馬匪,也都蒙著面吧?」

  左榮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問,只是點頭,順便還給他科普了一番。

  「少爺有所不知,這北直隸和山東別的不多,唯獨馬戶多有。這幫傢伙平時看著都是良善百姓,可只要上了馬、蒙了面,那就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悍匪。當年劉六劉七兄弟,就是帶著馬匪鬧了好大的事端。」

  劉六劉七起義,左夢庚當然是清楚的。

  畢竟楊跨虎碰到了姓楊的國公,也是一番風流嘛。

  左榮又道:「馬匪做的是殺頭的勾當,所以要多小心有多小心。他們人數不多,但不知有幾伙。互相之間也不聯繫,這樣一來,哪怕有一夥馬匪被抓了,也牽連不到其他人。」

  左夢庚終於明確了思路。

  「所以他們都蒙著面,就是怕露了相?」

  左榮點頭。

  左夢庚指指村子,問道:「那裡大約有一百多馬匪,你覺著,他們是一夥的嗎?」

  左榮笑出聲,搖頭不止。

  「不可能。馬匪為了安全,最多一夥十來個人,少的兩、三人也有。這麼一百多,根本藏不住行跡,早就讓官府破了,不可能活到現在。」

  妥了,左夢庚終於有了計劃。

  他一指遠處徐徐而來的三騎,命令道:「把那三個人射下來,不要打草驚蛇。」

  左榮和左華不懂他要幹什麼,但執行命令十分忠實,彎弓搭箭做好了準備。

  徐小姐卻看破了端倪。

  「你想要渾水摸魚。」

  左夢庚給了她一個讚賞的眼神。

  「可惜了,你要是男兒,必有一番作為。」

  徐小姐可不在乎什麼作為不作為的,急道:「你們三個能瞞天過海,我怎麼辦?」

  左夢庚他們三個大男人,把臉一蒙,比馬匪還像馬匪。可她一個弱女子,騎不得馬不說,也隱藏不住身形啊。

  左夢庚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山人自有妙計。」

  說話間,遠處那三騎到了近前。和之前過去的人一樣,照舊呼喝說笑不止,完全沒想到就在身旁殺機四伏。

  窺到三騎到了腳下,左榮和左華猛地站起,一人一箭就將兩個馬匪射落。左榮更快,第一支箭剛剛出手,第二箭也離弦了。

  好一手連珠箭。

  三個馬匪一點浪花都沒有掀起,成為了箭下亡魂。他們的坐騎懵懵懂懂的,主人死後就站在了原地。

  左夢庚三人趕忙衝下去,牽馬、搬屍,眨眼之間就清理好了現場。

  隨意將三個馬匪的屍首扔到亂草中,他們的面巾也戴在了左夢庚三人的臉上。

  徐小姐只是干著急。

  「我呢,我呢,你們不能不管我。」

  左夢庚嘿嘿一笑。

  「徐小姐,委屈你了。」

  說著,他躥到徐小姐身後,掏出一截麻繩。將徐小姐的雙臂攏在一起,結實地綁上。

  「你……你要幹什麼?」

  左夢庚將她抱起,搭在馬背上。

  「既然不好隱藏身形,你就先給我做個壓寨夫人吧。」

  左榮和左華拍手大笑,紛紛稱讚這個主意好。

  亂匪到處燒殺搶掠,搶了漂亮女人以供享樂在所常有。如此一來,他們三帶著個女人,也就不突兀了。

  徐小姐趴在馬背上,面朝黃土,氣的七竅生煙,可也無可奈何,只是咬碎了銀牙。

  「左夢庚,你等著。」

  左夢庚可不知道她的怨念,上了馬,和左榮、左華奔著村子走去。

  村子裡亂的不行,所有馬匪都在享樂,對於他們的出現熟視無睹。

  倒是有個眼睛裡冒著邪光的傢伙跑了過來,喊道:「兄弟,你搶的這娘們不錯呀,讓給我如何?」

  左夢庚哈哈大笑,儘量裝出粗魯的樣子。

  「爺爺一直打光棍,好不容易弄到個女人,還要帶回去傳宗接代呢。你瞧瞧,這大屁股,一看就是能生養的。」

  說還不算,他又抬手,大巴掌拍在了徐小姐圓潤的屁股上。

  第二次了啊。

  強烈的震感差點沒將徐小姐的魂兒給拍沒了,半邊身子酥麻當中,幾欲破口大罵。

  幸好記著身陷險境,勉強忍住,心裡默默自我催眠。

  「姓左的,老娘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那馬匪貪婪地盯著徐小姐姣好的身段,愈發色授魂與,忍耐不住。

  「兄弟,你把這娘們讓給我,我給你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

  左夢庚裝出猶豫的樣子,徐小姐卻要瘋了。

  這傢伙不會三百兩銀子就把自己給賣了吧?

  她是打定了主意,只要左夢庚敢這麼做,她就大喊大叫,叫破左夢庚的身份。

  要死大家就一起死。

  「切,爺爺這些時日搶了不知道多少財寶,三百兩銀子爺爺還看不上。除非五千兩,你拿出五千兩,咱們就成交。」

  那馬匪臉色大變,破口大罵。

  「五千兩換個娘們,虧你說的出口,你是得了癔症發失心瘋嗎?王八羔子,竟來消遣老子。」

  周遭的馬匪哄堂大笑,只當看熱鬧。

  左夢庚一夾馬腹,繼續前行。

  「連五千兩銀子都搶不到,我要是你,找個糞坑自己浸死算球。」

  那馬匪無論如何也掏不出五千兩銀子,罵罵咧咧地回到了原位。

  一段小插曲過去,左夢庚三人繼續前行,再無狀況。

  可眼瞅著要走出村子了,旁邊傳來喝阻聲。

  「幹什麼去?」

  左夢庚偏頭看去,就見好壯一個漢子,和鐵塔似的。手裡的刀也比別人大了許多,起碼有五十斤。

  這漢子身邊的人很多,足足二十來個,估計是馬匪里勢力最大的一股。

  不過想著左榮的介紹,他也無所畏懼,冷哼道:「沒見著爺爺搶了個寶貝嗎?找地方享用去。怎麼著,你想看看爺爺的威風啊?那跟著來啊。」

  其他人對這等葷話鬨笑不已,那大漢卻沒有。

  「要享受等以後,跟著來,要做事了。」

  左夢庚內心一緊,道:「爺爺現在就想玩女人,做個鳥事?」

  那大漢陰惻惻地看過來。

  「聖姑的命令,你不聽,試試。」

  說完,竟不再多話,上了馬,帶著人往前走了。

  其餘的馬匪一改先前的懶散,也紛紛上馬,匯聚到了那人的身後,形成了一支隊伍。

  「少爺,怎麼辦?要不,咱們跑吧?」

  一聽就是餿主意。

  「往哪兒跑?這些都是馬匪,你覺著咱們跑得過嗎?」

  左夢庚無奈,只得策馬跟上,綴在了馬匪隊伍的最後。

  見他們三個跟了來,其餘的馬匪也就不再審視,一百多號人馬默默前行,不知道要去做什麼。

  向東行了大約三十來里,竟來到了一處戰場。

  塵沙漫天、喊殺如潮,有兩軍激戰正酣。

  其中一方離著較遠,但人數無邊無際,散落在平原上到處都是,正散亂地衝殺著。

  遠遠看去,這些人破衣襤褸、面黃肌瘦,手裡的武器也五花八門。鋤頭、鐮刀、糞叉,什麼都有。

  另一方正好在馬匪的正前方,背對著他們列陣。

  人數不多,千把來人,可陣型還算嚴整,層次分明。幾杆大旗飄揚,衣甲算不得鮮亮,但到底是有甲的。

  尤其是陣中居然有火器,每次噴發,威勢不凡。

  殺傷力嘛……

  反正亂民倒下兩三個,其餘的人立刻嚇的往回跑。

  一個傳染倆,全得灰指甲……不是,是恐懼迅速蔓延,亂民又一窩蜂地逃回去。

  可背後有督戰隊,連續砍了幾個腦袋後,亂民再次掉頭,又朝官軍攻去。

  這進也是死,退也是死,亂民別無選擇。

  俗話說,戰勝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面對恐懼。

  當無論如何都是死的時候,亂民也就不怕死了。再一次衝鋒時,他們竟有了摧枯拉朽的聲威。

  官軍那邊,已經看到靠近過來的馬匪,不免有些亂了。

  這些都是步卒,平原之上和亂民廝殺還無所謂。面對騎兵,恐怕要被屠殺。

  官軍的將領顯然已經慌了,一邊指揮著前方的步卒頂住亂民的衝鋒,一邊又要調兵遣將,防禦後陣。

  馬匪這邊不給他時間了。

  那個領頭的大漢一舉彎刀,率領身邊的二十多人開始給馬加速了。

  「少爺,咱們也要上嗎?這和官軍作戰,被發現的話,可要滿門抄斬的。」

  左榮拿不定主意,只好看向左夢庚。

  眼瞅著其他馬匪也開始動了,左夢庚目光變得陰鷲起來。

  「這是咱們的機會,等下看我的信號。」

  說話間,他一把抓起徐小姐,割斷了她手腕上的繩索。

  終於得脫自由,徐小姐手忙腳亂地拔掉了嘴裡的布團,對著左夢庚連捶帶打。

  「小癟三,儂敢羞辱吾,今朝必不依你。」

  這吳儂軟語罵起人來,實在是沒啥殺傷力。徐小姐的繡拳也和按摩差不多,左夢庚毫無感覺。

  他抓住徐小姐的腰肢,在馬上就將她換了位置,放到了自己的身後。又將手裡的布條遞過去,吩咐道:「綁上,咱們要拼命了。」

  徐小姐一呆,拿著布條比劃了幾下才明白是什麼意思。探臂過去,穿過左夢庚的腰,又環過自己的腰,再將布條打了一個死結。

  如此一來,她和左夢庚就牢牢綁在一起了。

  除非左夢庚從馬上掉下去,否則的話她絕對不會有事。

  因為布條的捆綁,徐小姐不得不和左夢庚牢牢貼在一起。

  男人寬厚的背脊宛如城牆,偏偏灼熱的氣息又如火炭,還擋住了撲面而來的刺骨寒風,令人不由得心安。

  徐小姐也不鬧騰了,她的身量頗為高挑,此時只能儘量縮小自己的身軀,默默地躲在左夢庚的背後。

  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這一次,必定是驚天之舉。

  百餘駿馬放開腿腳,速度加持到了極限,奔著官軍席捲而去。

  一旦被這伙騎兵撞入陣中,官軍的防線必定崩塌。到時候前面的亂民再衝進來,這伙官軍只怕要全軍覆沒。

  左夢庚三人就在馬隊的最後面,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情況。

  而這,就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左夢庚拔出彎刀,在空中晃了兩晃,左榮和左華收到信號,同樣拔刀出鞘。

  眼見著馬隊距離官軍還有兩百步不到,左夢庚的眼睛裡殺機畢露。

  他將彎刀平放,刀刃朝前,搭在了馬脖子的高度上,然後猛踢馬腹。

  駿馬受到刺激,猛地再次加速,一下子就趕上了前面的馬匪。

  這些馬匪雖然沒有著甲,但衝鋒的時候,全都趴伏在馬背上,從背後劈砍很難命中要害。

  加上節省力氣的需要,左夢庚採用了一種陰損的打法。

  平放的彎刀藉助馬速衝過前面之人時,鋒利的刀刃如同切豆腐一樣,直接切開了馬匪左肋。

  慘叫聲中,那馬匪渾身的力氣盡失,當即從馬上掉落了下去。

  左夢庚根本不去管,只管不停催逼馬速。

  他的馬速越來越快,超越一個馬匪,就有一人被砍下馬去。而他要做的,只是根據馬匪在他的左側還是右側,來回調整刀鋒朝向而已。

  跟在他旁邊的左榮、左華負責補刀,有他沒殺掉的馬匪,都被兩人砍落馬下。

  很快地,其餘馬匪察覺到了不對。回頭一看,亡魂大冒。

  「好賊子!」

  「有內鬼!」

  馬匪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內部居然中出了叛徒。

  眼見著要和官軍接戰了,內鬼此時出手,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有的馬匪慌亂四散,有的想要回頭阻擊。

  可馬隊都在順著一個方向疾馳,此時回頭無異於找死。

  果然,許多坐騎互相撞在了一起,登時人仰馬翻,又讓馬隊更加亂了。

  到了這個時候,隱瞞行跡已經沒有必要了。

  左夢庚一把掀開面巾,高舉彎刀,大開大合地砍殺起來。

  「殺!」

  左榮和左華緊緊跟隨,三人所到之處,無人可擋。剎那間,三十來個馬匪就稀里糊塗地送了性命。

  本來官軍的將領看到馬匪的衝鋒勢頭,已經閉目待死了。結果見到馬隊內部生亂,衝鋒的勢頭一下子降了下來,不由得大喜過望。

  他來不及多想,跳上自己的戰馬,令旗一指,率領部下就沖了上來。

  左夢庚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反正這些時日受到的鳥氣著實發散了不少。

  須臾功夫,就已經殺透了馬隊,竟然衝到了前面。

  恰好此時那官軍將領已經衝到,和馬匪的頭目戰在了一起。

  看到兩人捨命搏殺,渾然忘我,左夢庚催馬便上。

  人如風、馬如龍,刀光似銀河掠空。

  馬匪頭目根本顧不了這背後的滔天殺意,碩大的人頭飛向了半空。

  其餘的馬匪本欲前來相救,看到頭目腦袋飛了,全都喪失了鬥志,二話不說,打馬飛奔,去的竟比剛才來時還快。

  官軍覆沒的危機,徹底解除。

  另一邊,沒有了馬隊的支援,亂民被殺的屍橫遍野,再次跑了。

  很快地,整個戰場化為了沉寂,除了漫天的硝煙和血腥味,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本將南皮游擊劉源清,爾等棄暗投明,殺賊有功,可願歸入本將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