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生米煮成熟飯

  聽到左夢庚直言崇禎之過,王徵臉色急變。

  「左將軍,身為臣子,豈可言君父之失?」

  左夢庚臉色冷淡,反問道:「君便是君,父從何言?我和崇禎可沒有什麼血緣關係。」

  王徵愕然,竟無言以對。

  一直以來,臣子們始終君父、君父地稱呼,時間久了便習以為常。沒想到左夢庚這麼直白,並不認為君和父是一體的。

  不過看著王徵,左夢庚早有準備。

  他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遞給王徵。

  「葵心先生,這裡有鄧玉函先生的書信一封。他托我轉交於你。」

  王徵臉色一喜,忙問道:「左將軍與鄧先生有識?」

  左夢庚直言相告。

  「鄧先生如今就在臨清,一邊傳教,一邊教授諸般學問。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得聞老友消息,王徵頗為欣慰。

  待打開了書信看過,臉色又微妙起來。

  原來鄧玉函在書信上除了問候外,就是邀請他去臨清共同研討學問。鄧玉函明言,說他並不適合做官。

  如今左夢庚重視科學,不鄙視西洋學科和教義,正是大展宏圖的好機會。

  王徵又不笨,方才聽了左夢庚對崇禎毫無恭敬可言的話語,此時再看了這封信,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左將軍欲行孟德舊事乎?」

  左夢庚搖搖頭。

  「不曾想。」

  就在王徵審視時,他又道:「曹孟德做事猶猶豫豫,有心無膽,我不恥也。造反就造反,何必遮遮掩掩?」

  看著面前霸氣四溢的年輕人,王徵並無懼色。

  「大明上承天德、下載厚土,威德遠被,左將軍行此大逆不道之舉,不怕天下人唾棄嗎?吾聞爾亦曾在清水關下忠勇殺敵,緣何今日卻有不臣之心?」

  這等言語對左夢庚絲毫不起作用。

  「天下人現在可都忙著造反呢,沒人把這威德遠被的大明當回事。當時我領軍殺敵,為的是這個腐朽墮落的大明嗎?是為了無辜的百姓。明明他們應該被這個朝廷好好保護,可是朝廷卻坐視他們被強盜毀滅家園、擄掠遠行,淪為奴隸。既然這個朝廷保護不了百姓,那還要來干甚?」

  王徵梗著脖子,對於周圍武裝到牙齒的新軍士卒視而不見。

  「我大明只是一時困厄,待滌新革舊、君賢臣明之後,天下間誰能相抗?」

  左夢庚凝視著他,評價十分辛辣。

  「葵心先生,你說了一句十分正確的廢話。中華上下數千年,那麼多王朝興滅,您可曾見過哪個朝代起死復生的?」

  王徵再次無言。

  歷史是什麼樣的,大家都懂,左夢庚可謂是抓住了跟腳。

  左夢庚擺擺手,遠處腳步匆匆,不一會兒,一群人跑到了眼前。

  可看到這些人,孫元化和王徵全都傻眼了。

  「你……你們……」

  三個男子奔至孫元化面前,齊齊跪倒,扶著孫元化的腿哭泣不止。

  「父親,您安然無恙,實在是太好了。」

  正是他的三個兒子,孫和鼎、孫和斗、孫和京。

  跑到王徵面前的,卻是兩個婦人。

  「老爺……」

  看著自己的兒子,孫元化隱隱猜測到了什麼,可心底萬一的僥倖還是催著他問道:「你們不在松江,緣何跑來這裡?」

  孫和鼎抹了一把眼淚,絮絮叨叨地將事情說了。

  原來就在叛軍攻破登州城的那一天,午夜時分,徐驥、徐爾覺突然悄悄登門,還帶來了幾個年輕人,自稱是左夢庚麾下。

  他們說了登州之事,告知孫元化必將被朝廷清算,可能會禍及家人。

  徐驥身為親家,不忍孫家遭遇此厄,極力勸說孫家上下迅速躲避。

  孫元化不在家,唯獨留下妻子和三個兒子,都沒有見識過什麼場面。聽聞孫元化的噩耗,全都慌了手腳。

  當晚便跟著左夢庚麾下的人靜悄悄地離開了嘉定,一路向東,上了海船,漂泊北上,最終到了山東。

  王徵的家人也是如此。

  雖然他的家人遠在西安府涇陽縣,但還是被左夢庚派人找了過去,將妻妾接到了山東。

  聽聞家人講述,孫元化和王徵痛不欲生。

  孫元化連連悲呼。

  「中恆,你這是……你這是要置我萬劫不復之地啊!」

  他哪裡還不清楚,左夢庚這是玩了一招釜底抽薪。

  本來他自去京師,雖然可能死罪難逃,但身後名聲無損。結果現在左夢庚蠱惑著孫家人潛逃,不消說,此時消息應該已經到了京師。

  朝廷肯定會判定這是他的主意,怕是要不了多久,海捕文書就會頒發天下。

  他孫元化和王徵,赫然成為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逃犯和叛逆。

  即使他們現在趕赴京師,都已經沒用了。

  畢竟家人潛逃在前,朝廷只會認為他們是畏罪伏法,只求保全家人,罪名羅列史書,更加遺臭萬年。

  孫元化還好一些,畢竟和左夢庚有叔侄名份。

  王徵才是最發狂的。

  「左將軍欲救中丞,其心可憫。老夫與將軍卻素昧平生,緣何如此害我?」

  左夢庚神情肅正,惋惜地看著王徵,道:「我欲救葵心先生,只因先生之才,世間少有,不該淪為政爭的祭品。拋開官路仕途,先生倘若能盡展所長,功德足以遠超先賢。」

  左夢庚對明末最大的遺憾,就是許多技術人才都跑去做官了。

  雖然在這個時代,不做官就做不了事。可明明都沒有政治手段和才能,卻偏偏進入官場,結果虛耗時光不說,更有不少人折損在了政治鬥爭中。

  眼前的孫元化和王徵就是如此。

  鄧玉函的《遠西奇器圖說》就是王徵負責編譯的,其中更有大量他自主研發的東西。

  通過這些著作,完全可以看出,王徵是這個時代不可多得的學術大能。

  這樣的人,左夢庚怎麼放過?

  聽到他的話,王徵卻愣住了。

  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平素的愛好,居然會被左夢庚如此看重。

  要知道在如今的大明,四書五經才是王道。

  他的愛好,只能在私底下自行琢磨。偶爾拿出來,得到的只有旁人的嘲笑。

  王徵不知道多少次感慨,知音難覓。

  怎麼也沒有想到,那麼多飽學宿儒對他冷嘲熱諷,反而一個馬上將軍卻對他推崇備至。

  可再想到自己的處境,王徵卻笑不出來。

  「如今老夫罪孽加身,無顏立於天地之間。再說其他,又有何益?」

  一想到馬上就要被滿天下通緝,王徵就失去了活力。對於他這種士大夫而言,名聲比什麼都重要。

  左夢庚卻不這麼看。

  「葵心先生,朱明無道,方才令有志之士蒙冤受辱。待推翻了這舊王朝,還天下以開明,今日之困厄不過昨日之浮雲罷了。」

  不管現在的朝廷給孫元化、王徵羅列什麼罪名,待大明不復存在了,這些罪名還有意義嗎?

  對於他二人該如何評價,那是新王朝的事兒了。

  孫元化和王徵不免愕然。

  他們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去看待問題。

  可要讓他們突然拋棄固有的立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到孫元化百般糾結,左夢庚拿出了殺手鐧。

  「叔父,你可認識路振飛、余應桂、李夢辰三位?」

  孫元化不解,但還是道:「這三位素有賢明,公正不阿。老夫與他們雖無交往,亦佩服他們的為人。」

  左夢庚嘿嘿冷笑。

  「叔父可知,這三位最近時常出入溫體仁府邸,正在密謀構陷叔父呢。」

  石破天驚的消息,令孫元化當場石化。

  他並不覺得左夢庚會故意矇騙於他,可正因為如此,左夢庚所說的消息,才那麼令他難以接受。

  更令他震駭的是,欲置他於死地的,偏偏是公認的良臣君子。

  是的,路振飛、李夢辰、余應桂三人真的都是好官。不但在做官的時候秉公持正,不畏強權,即使後來在抗清的過程中,也都抗爭不休,最終英勇殉國。

  可現實就是這麼可笑。

  要構陷孫元化的,偏偏是這樣的好官。

  為什麼呢?

  因為這些人要對付的,根本不是他孫元化,而是他背後的周延儒。

  路振飛三人其實和溫體仁並非一黨,反而更加親近東林。

  然而在對付周延儒一事上,卻讓他們和溫體仁有了共同的立場。

  偏偏吳橋兵變事發,孫元化就成為了最好的抓手。

  只能說,政治的漩渦中,好與壞真的不重要。

  利益和立場之下,孫元化如果不是被左夢庚半路攔截,一旦他去了京師,就成為了案板上的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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