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黃道婆從海南帶回紡織技術後,松江就從荒蕪之地,一躍成為天下富甲。
整個松江府百萬人口,全靠一個產業支撐。
那就是棉紡。
棉布寸土皆有,織機十室必有。
這就是松江府的現狀。
在大街上隨便拉住一個人,即使不是本人,家裡的親戚也都和棉紡有關。
過度繁榮的棉紡業,也深刻地影響了松江當地的農業。
徐光啟就曾在《農政全書》中說過,「官民軍灶墾田凡二百萬畝,大半植棉,當不止百萬畝。」
即便如此,本地所產棉花也無法供應生產所需。因此收購外地棉花,就成為了松江棉紡業的必要手段。
而山東,就是松江棉紡業重要的原料來源。
或者說,整個大明的棉花供應,都要靠山東。
因為山東一省六府,尤其是西三府,也就是濟南府、東昌府和兗州府的棉花產量,就占了全國一半。
去年白蓮教起事,將整個山東打爛,造成的最嚴重後果就是松江府的棉紡業失去了原料來源。
潘雲龍的祖父潘恩曾經做過工部尚書,藉此便利,潘家成為了松江府最大的棉花採購商和供應商,和山東各地聯繫非常緊密。
「自去年山東亂起,棉花供應便始終不暢。老夫曾多次派人商洽,然往日之朋友竟遍尋不見,如之奈何?」
松江府的棉紡業已經高度專業化,就以潘家的採購為例,甚至是提前給山東棉商下了定金的。
這樣一來,待棉花收穫後,便可直接運往松江府。
結果去年山東大亂,給潘家供應棉花的山東商人,全都失去了音訊。
潘雲龍曾派人去山東聯絡,結果許多地方人去屋空、村寨損毀。顯然,許多商人都死在了戰亂當中。
就連潘雲龍派去的人,都幾次遭遇白蓮教亂賊,險死還生。
面對這種局面,潘雲龍欲哭無淚,又無法可想。
這是戰爭造成的,屬於不可抗力因素,都找不到負責的人。
那些和潘家簽訂了供應協議的作坊,也沒辦法歸罪於潘家。如今擺在大家面前最困難的,就是無工可開。
這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松江府上下的生計,如果再持續下去,肯定會引發經濟危機,社會動亂。
得知情況,左夢庚不免慎重了一些。
他發覺自己以往的想法著實簡單了些。
當初研發出水力驅動之後,他想的是,在山東就地開展棉紡業,依靠山東更加便宜的成本來搶占市場。
但是和松江府的眾人請教後,他才明白,這件事幾乎不具備成功的可能。
首先棉紡的工序環節很多,光是一個清棉,就分為開棉、清棉、混棉、成卷四道工序。
後面還有梳棉、條卷、精梳、粗紗、細紗、絡筒、捻線、搖紗、成包、整經、漿紗、穿經、織造等數十道工序。
而每一個步驟,都需要大量的成熟工匠才能完成。
松江府能有如今的產業規模,也是靠三百多年的積累才做到的。
也就是說,要想在山東建立起新的棉紡中心,起碼需要數十年之功。
這非常不划算。
左夢庚雖然對經濟領域沒有什麼高深的造詣,但後世上海的發達他是知道的。反正日後也是自己的地盤,沒必要摧毀松江府現成的產業基礎,再去另起爐灶。
相反,松江府上下的困境,讓他看到了天賜良機。
那就是藉機將整個松江府都裹挾到自己戰車上的機會。
棉紡是松江府的根基,而最重要的原料則掌握在他的手中。
電光火石之間,左夢庚立刻做出決斷。
「經過我軍鏖戰,如今白蓮教亂賊已經不成氣候。起碼濟南府、東昌府、兗州府的亂賊已經剿滅。各位前輩敬請放心,晚輩立刻傳令,讓他們輸送棉花過來。」
松江府眾人大喜過望,連連感謝,就差將左夢庚當成菩薩供起來了。
徐驥看著這一幕,心生感慨。
這個女婿居然已經到了一言決百萬人生死的地步了嗎?
他還有所擔心,問道:「山東棉產,素來自有規矩。怕是收購不利,再增蹉跎。」
他想的是,能做棉花生意的,都是背景深厚之輩,只怕不會給左夢庚面子。
當著眾人的面,左夢庚稍微展露些許獠牙。
「岳父有所不知,經白蓮教作亂,山東民生盡毀。如今千里無人煙,到處是荒田。大多棉田,都在小婿手中。滿足各位前輩所需,還是不成問題的。」
戰爭就是有這點好處,可以造成財產的再分配。
原本控制著土地的大地主、大商人,因為背景雄厚,左夢庚也只能幹看著。
可是在白蓮教的摧殘之下,許多地方毀於一旦,土地的原主都不在了。
這種情況下,左夢庚還客氣什麼?
當然是儘量搜羅土地,全都置於自己名下。些許尚有主的,能買則買,不能買……那就讓它變成無主的。
左夢庚的行動,得到了臨清、東昌各大家族的鼎力支持。
資本的擴張性第一次為左夢庚提供了助力。
蔬菜公司和農墾集團的豐厚收益,讓各大家族都渴望擴大生產。再多的土地,也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
同樣的,收益更高的棉田更是不能放過。
得知山東情況,松江府眾人立時不一樣了。
他們原本沒指望左夢庚能幫到什麼,只是想要打聽一下山東的情況,好做到心裡有數。
沒想到棉花供應不但能夠很快恢復,眼前這個年輕人居然還壟斷了山東棉花產出。
也就是說,日後松江府上下都要仰仗他的鼻息了。
這個年輕人只要咳嗽一聲,松江府都得抖三抖。
不過松江諸人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解燃眉之急重於一切。
可對於左夢庚大包大攬,徐驥卻很擔心。等送走了客人,他關心道:「魯地藩王、孔家俱是通天之輩,其餘大族亦是不凡。沒有他們支持,你的承諾能否兌現?」
山東的土地,大部分都在幾個藩王和孔家手裡,棉田同樣如此。
徐驥很擔心,左夢庚在這裡答應好好的,回過頭來卻提供不了貨源,失信於人。
左夢庚卻信心滿滿。
「岳父安心,只要運河在小婿手中,小婿說什麼就是什麼。」
徐驥難免驚悸,第一次發覺這個女婿竟然可以狠絕至此。
不過左夢庚說的也沒錯。
他如今數萬大軍在手,只要把運河一卡,什麼船能過、什麼船不能過,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兒?
山東的神仙們再多,不通過他,那是一朵棉花也甭想運出去。
更別說如今山東亂糟糟的,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已經到了最弱的程度。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已經荒蕪,成為無主之地。
左夢庚趁機把這些土地拿到手中,安排勞動力好好經營,等到明年,光是他的地盤裡棉花產量都會很驚人。
徐驥以為左夢庚做的夠狠了,殊不知在左夢庚的心目中,早已給那些藩王和孔家,全都判了死刑。
只是時機未到,且容他們囂張一段時日罷了。
就因為左夢庚的一句保證,松江市面肉眼可見地重現繁華。
如今松江府上下,對這位徐府新婿,再不敢有任何小覷。
一時間,各家的賀禮紛沓而至,堆積如山,哪怕徐驥屢次強調徐府崇尚簡樸都不行。
潘曉納更是秉承潘雲龍的指點,以連襟的名義邀請左夢庚出遊,藉此拉近關係。
劉宗周、黃宗羲已經回浙江了,李邦華也回江西了,婚禮尚需一些時日,左夢庚無所事事。
想著趁機多了解一下松江府的狀況,便欣然應約。
當他提出想要看看松江府棉紡狀況後,潘曉納立刻做了安排。
「中恆,你看,這便是我潘家棉布集散之地,也是松江府最大的棉布產地。瞿漫松家為此地翹楚,做事公道,人人敬仰。」
潘曉納帶著左夢庚來到了婁塘鎮,為他解說此地之重要。
佇立船頭,左夢庚四處觀察,已經發現婁塘鎮的厲害之處了。
相比起松江府各地,這裡東連松江,西接蘇州,貨物集運非常方便。
橫瀝河穿鎮而過,一路向著東北,最終匯入長江入海口。
除此之外,另有兩條支流與橫瀝河相連。
一條支流從鎮中穿過去,在西北面連通了瀏河。通過瀏河,可以直達陽澄湖,深入南直隸腹地。
另一條支流則在西南方向連接鹽鐵塘、薀藻浜,最終連上吳淞江,進入運河。
這麼發達的水運便利條件,造就了婁塘鎮松江棉紡第一鎮的威名。
左夢庚很期待,在這裡能夠見識到多少松江棉紡的厲害。
遠遠地,看到一個青年從鎮中跑出,直奔碼頭而來,正是瞿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