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賭約

  明末東林黨人,姓周,臨清人,被閹黨害死於獄中。

  幾個條件一出來,左夢庚立刻就知道週遊的身份了。

  前太僕少卿周朝瑞之子,大名鼎鼎的前六君子之一。

  對於周朝瑞,左夢庚的記憶里還有印象。

  記得那年大批廠衛衝進了周家,將所有的周家人都帶走了。周家被封,如今大門上還貼著封條。

  隨後傳來消息,周朝瑞的妻女不願受辱,選擇了自盡。

  此事在臨清鬧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卻不想,周朝瑞還有後人存活於世,還是左良玉救的。

  仔細想想,周朝瑞被抄家的那一年,恰好是左良玉回來省親之時。

  而他回到遼東後不久,就被提拔為了都司。

  以往對於這一點左夢庚百思不得其解,現在看來,關節就在週遊身上。

  另一個人的出聲,證實了左夢庚的猜測。

  「思歸,稍安勿躁。這閹宦必有伏法之日,周少卿之冤必能昭雪。」

  聽了侯恂的話,週遊居然安靜了下來。

  為何侯恂對左良玉另眼相看,大肆提拔,源頭只怕也是因為這件事。

  當初周朝瑞蒙冤入獄,周家覆滅在即,其他的東林黨人眼睜睜看著,卻無能為力。

  應該是侯恂出面,找到了回家省親的左良玉,請他將週遊帶到遼東藏起來。

  遼東乃四戰之地,危機重重,閹黨就算再勢大,也不可能跑到遼東軍中作惡。

  換成一般人,窩藏欽犯,只怕膽子都嚇破了。

  可左良玉不一樣。

  他膽大包天不說,更有極強的賭博心裡。

  他知道侯恂是了不得的大官,如果這次讓侯恂承了恩情,日後的榮華富貴少不了。

  於是左良玉便答應了下來,悄悄將周朝瑞的幼子週遊帶離臨清,藏在了遼東軍中。

  這個恩情可太大了,侯恂不可能沒有表示。

  左良玉能夠飛速升官,根本不是孫承宗看中了他,而是侯恂在其中使了力。

  這也能解釋的清,為何侯恂在面對左良玉的時候,那般和藹可親,從不倨傲威福了。

  明代文官,對待武將直如門人走狗,打罵都是輕的。

  可侯恂卻對左良玉親切有加,根源也就在這裡。

  一段歷史迷霧被揭開,令左夢庚頗為振奮。

  那邊馮綸面對眾怒卻不膽怯,倒也是個人物。

  「皇爺初登大寶,舉目無親,才讓你們這些亂臣賊子蒙蔽一時。待過些時日,皇爺必定能夠看清,你們這些心懷叵測之輩的嘴臉。到了那時候啊,皇爺才會明白,只有咱們這些無根無底的奴婢,才是全心全意為皇爺著想的。侯若谷,咱們走著瞧,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他突然嘿嘿一笑,神情陰冷。

  「也許……你們看不到那一天呢。」

  侯恂寸步不讓,話語聲振聾發聵,擲地有聲。

  「正道大光,萬古流長。爾等奴顏媚色、悅主求榮之輩,敗壞江山社稷,殘害黎民百姓,以致這華夏風雨飄搖。吾在此,畢不讓爾等死灰復燃。」

  馮綸又笑了,這次卻笑的很努力,可是卻沒有任何的笑聲發出。

  足足過了半晌,他才稍微平復些許。

  「咱們這些殘缺之人為何得寵?只因為咱們忠心。咱們的心裡只有皇爺,只知道為皇爺辦事。皇帝永遠都是皇帝,遲早有一天皇爺會明白,誰才值得信重、誰才是野狼之輩。」

  說罷,他揮揮手,浩浩蕩蕩的隊伍再次啟程,擦著眾人邊緣,遠遠地去了。

  寒風裡,馮綸不倫不類的唱腔隱隱約約飄來。

  「醒來把龍袍身上套,端坐殿前是何說道。誰是忠臣誰是盜,細思量滿眼儘是花臉豺狼虎豹……」

  碼頭上一片靜默,所有人都看著馮綸的去向。一時間,各自心思曲折,均有不同滋味湧上。

  侯恂冷哼一聲,雙目里儘是怒火,喝道:「咱們走吧。」

  張家安排的酒宴,豐盛而宏大,極盡奢華。

  賢達雲集,俊才無數,再加上特意請來的當紅倌人,端是一番熱鬧。

  大人們在一處怡然,小輩們在另一處尷尬。

  彼此相對,恨不得拳腳相向。

  張好古翹著腿,將雞腿啃得飛起,還故意氣人。

  「幾位,吃呀。難得吃到這等珍饈佳肴吧?甭客氣,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了。」

  對面的柳一元幾人怒目相視,要不是在張家,還有那麼多大人在場,估計就要動手了。

  旁邊還有兩小孩,規規矩矩坐著,有點緊張地看著局勢。

  一個是跟著侯恂而來的,另一個則是張振秀的兒子張令錫。

  張令錫也八、九歲模樣,卻很靈秀,也不同於張好古的痞賴。

  他站起身,給柳一元等人賠禮。

  「柳家哥哥,耿家哥哥,王家哥哥,我堂兄言語無狀,還請不要放在心上,小弟代為賠罪了。」

  柳一元、耿章光等人再生氣,也不可能跟一個小孩過不去。

  「令錫賢弟切莫多心,我等無礙。」

  張好古氣的鼻子都歪了。

  「張令錫,你和誰一夥的?」

  張令錫搖頭晃腦的,自有一番道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今日張家賓客盈門,小弟自然喜不自勝。」

  張好古通紅的老臉中,一群人哄堂大笑,連左夢庚都忍俊不禁。

  沒想到張振秀的兒子這般有趣。

  想到這小孩在崇禎十五年的時候,跟著父親張振秀、劉源清等人守城,最終壯烈殉國,左夢庚不禁多看了他幾眼。

  張令錫正好看過來。

  「左家哥哥,聽說你去了遼東從軍,不知可曾與東虜打過?」

  遼東局勢牽掛天下人心,一聽他這麼問,所有人都不禁豎起了耳朵。

  左夢庚搖搖頭。

  「我年紀還小,家父不許上戰場。」

  柳一元樂了,譏諷道:「人都說左二拳腳無雙,武藝非凡。怎麼地,到了沙場上就成了慫包了?」

  如果是以往,左夢庚必定大怒,非要好好鬧一場不可。

  這也是柳一元的目的。

  今日大佬雲集,要是左夢庚不分場合鬧起來,下場肯定慘不忍睹。

  孰料左夢庚面不改色,好似被嘲諷的不是他一樣。

  「咱們平時練的拳腳,和沙場上的搏殺是不同的。軍陣對沖中,招式什麼的根本沒有發揮空間。就是簡單而忘我的砍殺,誰的力量更大,誰的出手更快,誰能劈砍的更准,誰才能活下來。」

  在座的都是一幫小年輕,雖然對於軍伍之事很好奇,但又哪裡知曉戰場的真實情況。

  聽他一說,都不禁頗為意外。

  柳一元也是一頓,隨即懊惱不已。

  怎麼就被唬住了?

  「你少吹噓,吾可是得名師真傳,該如何搏殺,焉能不知?你慫便是慫,找什麼藉口?」

  這是和自己扛上了。

  左夢庚看著柳一元,回憶著此人的資料。

  歷史上此人在不久之後考上了武舉人,說明是個人才。

  尤其他又出身柳家,說是文武全才,那是一點都不假。

  要是將此人收入麾下……

  「我在遼東,雖然沒能上的沙場。可是回程時,在畿輔之地,和亂賊著實打了好幾場。柳兄要是不信,咱們切磋切磋?」

  一聽這個,柳一元就來勁了。

  「好啊。」

  他居然還不滿足。

  「左二,上次咱們沒分出勝負。今番打了,怎麼說?」

  左夢庚好笑地看著這個爭強好勝的年輕人,問道:「柳兄有何高見?」

  柳一元挑釁地看過來。

  「如果你輸了,從今以後見著我,必須叫二哥。有我在的地方,我坐著,你只能站著。我喝茶,你倒水。可敢答應?」

  山東人拿大,從不叫大哥,而是叫二哥。

  誰叫武二郎聲名遠播呢。

  你管別人叫大郎,你啥意思?

  聽到柳一元這幾乎不留退路的條件,左夢庚只想笑。

  「成。不過如果你輸了,從今以後,你就做我小弟,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

  柳一元的臉上閃過一層青氣,蹭地站起,怒道:「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左夢庚跟著站起,從飯桌後走出來,來到中間的空地。

  「有沒有本事,得試過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