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江恕拿著電話的指節泛白,薄唇緊抿著,半晌才從胸腔里發出聲悶悶的「嗯」。

  這個談判場上令人聞風喪膽啞口無言,總是以掌控者自持的男人,第一次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溫凝見他答應了,便也不再多說,自顧自地掛了電話,聽筒里忙音響了好一陣,江恕才「啪」的一聲將電話扣回去。

  徐媽見他面色沉沉,猶豫再三開口發問:「先生,這是怎麼了?太太她……」

  江恕偏頭瞧了她一眼,心裡第一次對一件事毫無把握,然而出口卻仍舊是那個高傲的他:「沒什麼事兒,放出去玩兩天,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

  她要鬧,他就耐著性子陪她玩幾天。

  很快到了周一,那天電話里,溫凝說周一過來還東西,順便跟他把離婚手續辦了。

  離婚,這是他幾個月前最想做的事,然而現在一聽到這個詞,他就忍不住握緊拳頭。

  昨天他為了這事一晚上沒睡,隔天一大早起床隨意洗漱一番,動作利落地換了西服便自行開車去往公司。

  似乎有意避開今天要來御乾灣等他辦理離婚手續的溫凝,能拖幾天是幾天。

  他出門的時候時間還太早,饒是有堵城之稱的寒城公路上也人車稀少。

  車子一路飆到公司門口停下,也不知道闖了多少個紅燈。

  到了門口卻遲遲不下車,駕駛座上的男人透過後視鏡,睨著自己的領帶瞧。

  那是他第一回教溫凝替他打領帶時的那條。

  早上也不知是什麼心態,有意把這條抽出來往脖子上戴,可怎麼戴都戴不好。

  他記得那天小姑娘墊著腳尖,臉蛋紅撲撲地站在他跟前,笨手笨腳地跟著他學,整個人幾乎貼在他胸膛前,拉著領帶擺弄好半天,手指頭還不時地划過他凸起的喉結,惹得男人一大早血氣都湧上了身|下的某處。

  到最後她也沒把領帶打好,可他卻心情很好地戴著那歪歪扭扭的領帶去了公司。

  然而今天,領帶是同一條領帶,經由他自己的手打得工工整整一絲不苟,可卻怎麼看都覺得看不順眼。

  男人單手攥住領口的一頭,左右扯了兩下,見領帶歪到一邊,心上堵著的那股氣似乎才平息了些。

  片刻後又微扯了唇角自嘲,何必呢,何必自欺欺人。

  一整個早上,江恕心不在焉,開會的時候眼神都只停留在手機上,沒來由地擔心它響起,怕是溫凝打來催他回去辦離婚手續。

  太子爺心情不佳,底下人都隱隱察覺,整個公司沉浸在低氣壓中,連喘個氣都擔驚受怕。

  過年長假結束,許多部門積壓了不少工作,原本有幾份文件的審簽迫在眉睫,可如今見到江恕這個模樣,沒一個人敢往槍口上撞,就怕從他嘴裡聽見一句「撤資」,所有人的努力都功虧一簣。

  只是一天時間過去,江恕的手機都沒再響起過。

  溫凝沒有如約來找他,他忽地鬆了口氣,可片刻後,眉頭又重新皺起。

  算起來,他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

  回家的時候,門前再也沒有那小姑娘嬌羞裡帶著興奮的迎接。

  男人拿起手機,點開通訊錄,找到溫凝的電話後,手指在撥號鍵上停留許久,最終還是沒忍住撥了過去。

  打個電話而已,人都是他的,他打個電話又有什麼大驚小怪。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冰冷的人工語音不斷循環,江恕面無表情地接著打。

  再打,仍舊是空號。

  一連幾天過去,溫凝都沒有和他聯繫,男人臉上沒再有過笑,心下沒來由慌神。

  寒城是個冰冷殘酷的地方,充滿競爭缺少人情,她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丫頭,身上連錢都沒有多少,隻身一人在外面呆了這麼多天,到底能去哪……

  **

  溫凝從御乾灣出來時便做好露宿街頭的心理準備。

  這個地方寸土寸金,她手裡那點錢撐不住多久。

  最開始的幾天,每當夜幕降臨,她便躲到到銀行自動取款機廳里過夜。

  雖說條件和御乾灣天差地別,可至少還能擋風避雨。

  小姑娘抱著背包蹲在取款機廳的角落住了一周後,終於在離城中心較遠的地方找到一處老舊的小樓。

  樓頂有間小閣樓,是早年間還未統一規劃時私自加蓋的,房間面積小,只容得下一張摺疊床,衛生間都在外頭。

  原本這房間是家裡臥病在床的老人單獨居住,前一陣老人家病重走了,這才騰出來。

  房東最開始見了溫凝並不願租她,擔心小姑娘家家嬌氣吃不了苦,這地方條件確實差,一般人哪受得住這個。

  溫凝追著求了好些天,原本和江恕約好要辦理離婚手續也因為這事而耽擱。

  好不容易說動了房東。

  簽約前,房東還提了個醒:「這屋子才剛有老人過世,很多人忌諱這個,你要是害怕就別簽,簽了之後再說不想租了,租金和押金都不退,想清楚。」

  溫凝膽子確實小,可她也真的沒有更好的去處,擔心房東反悔,趕忙把房子簽了下來。

  收拾安頓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終於回了御乾灣。

  去之前,她給別墅里打了個電話,電話是徐媽接的,她悄悄舒了口氣,讓徐媽給江恕說一聲,她馬上過去。

  被溫凝放了幾天鴿子的江恕一接到徐媽的電話,心頭便湧上股說不出的煩悶。

  她走了這麼多天,他打心底里迫切想見她一面,可這一面見了,就意味著她真的要從他的戶口本上消失了。

  男人沉著臉,難得出了會兒神,可到底沒忍住那股想要見她的**,抓起桌上車鑰匙,車速飛快地趕回御乾灣。

  御乾灣那邊其實一直有專門的地下私人車庫,車庫電梯與別墅一樓相連,不用通過大門,進出也十分方便。

  以前江恕總是習慣直接將車開到地下,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為了看溫凝倚靠在門前羅馬柱上溫柔地等他回家的樣子,他回回都將車子開到家門口。

  今天進了御乾灣,他一改往日的習慣,重新將車開回地下,而後直接搭電梯上樓,有意避開溫凝。

  男人站在主臥的窗簾邊,透過窗,能直接看到庭院前的大門。

  他才剛到樓上,溫凝也到了門前。

  小姑娘穿著一身乾淨卻過時的棉服外套,安靜地站在院子外沒有進來。

  這件衣服江恕熟悉得很,她不論冬天夏天,總是只有那麼兩套衣服來回換,從始至終都樸素節儉,拿著他的卡也從未動過一分。

  獨自跑到院裡遛彎的小奶狗一下認出來溫凝,這麼久沒見,興奮地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隨後猛搖著尾巴往溫凝那撲。

  小姑娘堅強了這麼多天都忍住沒哭,可如今卻忍不住紅了紅眼眶。

  徐媽見溫凝來了,忙上樓尋江恕。

  男人站在窗邊,無聲地盯著樓下庭院裡抱著小奶狗的姑娘,眼神一刻都沒捨得離開。

  「跟她說我不在。」

  他只想靜靜地看看她。

  溫凝聽了徐媽的話,咬著唇想了一會兒:「徐媽,您幫我給他打個電話吧。」

  幾秒之後,江恕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男人看著樓下給他打電話的少女,薄唇緊抿著,最後還是沒忍住接了起來:「餵。」

  「江恕。」她的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只是已經沒了曾經對他藏不住的愛慕,「我知道你在家裡,你下來吧,把手續辦完,你就自由了。」

  「當初協議書上寫的那些補償,你也不用給我,不是我的我不會拿,你放心。」

  江恕胸腔里莫名燃起股無名火,感情她還以為他是在乎那幾個錢才不出來見她。

  再避下去也沒意思,他單手插兜面色沉沉從樓梯上下來。

  眼神在她那瘦了一整圈的小臉上停留一瞬,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莫名得疼。

  男人強忍住想要將人按進懷裡的衝動,軍嗓暗啞地緩緩開口:「凝凝,以後……以後吃飯我都陪著你,有事也先往後放一放,不會再像之前那樣說走就走的,咱們不離……成嗎?」

  溫凝秀氣的眉頭微微皺起,不知道江恕到底什麼意思,明明是他不想要她:「你怎麼又說話不算話了……說好了辦手續的。」

  江恕忽地勾起唇自嘲地笑了聲,斂了斂神色,又變回了溫凝最熟悉的模樣,清冷涼薄難以靠近:「沒有,逗你呢。」

  「手續現在就辦,我找人直接過來家裡。」

  「對了,你的那些東西該扔的扔,該拿走的拿走,別再放家裡占地方。」

  江恕手下的人辦事效率高,不出一會兒便走完所有流程。

  接過離婚本的那一刻,男人面無表情。

  溫凝妥帖地將本本放進背包里,聽話地回到她曾經住過的客房。

  她本就沒有多少東西,走進浴室里看見洗手台上還擺放著她用過的牙刷,牙刷上還留有水跡,溫凝疑惑地看了眼,沒多想,隨手丟進垃圾桶。

  其餘便只剩下那些毛絨玩具。

  娃娃是江檬檬送她的,江恕要她扔,她便打算帶走,只是走到床邊卻一個都沒看見。

  男人沉著臉倚靠在門框邊:「動作快點,沒時間等你收拾。」

  溫凝猶豫半天,還是開了口:「檬檬送我的那些娃娃,是扔了嗎?我沒找到……」

  江恕揚揚眉:「我好像沒有什麼義務替你保管。」

  確實也是,溫凝點了個頭,背上包正打算走,腳下步伐一頓,忽然想起什麼,從包里翻出個手機盒。

  「手機也還你,之前忘記了,抱歉。」

  小姑娘將盒子放到桌邊,這下是真的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男人垂眸,眼神淡淡掃過手心裡那本被他捏得破皺不堪的離婚證,緊了緊後槽牙,冷著臉撕成兩半丟到地上。

  片刻後,他冷靜下來,從邊上衣櫃裡搬出個紙箱,動作輕柔小心翼翼地將紙箱裡的毛絨玩具一個一個擺回大床上。

  隨後走進衛生間,瞧了眼垃圾桶,寶貝似的把那隻被溫凝丟掉的牙刷撿回來,拿到水龍頭下沖洗之後,重新放回牙杯里。

  一切都做完之後,他忽地鬆了口氣,可心裡缺了一塊的地方似乎隱隱在疼。

  男人拿著溫凝還給他的手機,滑坐到床邊的地上,模樣看著有些頹,左手點了根煙,右手隨意把她用過的手機打開。

  屏幕亮起的一瞬,江恕看見了兩張熟悉的臉。

  壁紙上,溫凝興奮地拿著張財經報紙舉到自己旁邊,眉眼彎彎,笑得很開心。

  財經報紙上的男人是他。

  他忽然想起有天晚上,小姑娘舉著手機軟軟地求他和她拍個照。

  那會兒他毫不在意地說:「不拍。」

  男人第一次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