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徐子謙

  下午五點,徐家村的流水席晚宴開始了,村中的曬穀場上擺開了十幾桌,徐家村民齊聚一堂,而且附近村子有點頭臉的人都受到了邀請,當然,臉皮厚的沒受到邀請也可以跑來蹭飯,反正流水席都是坐下就吃,吃完馬上換第二批,沒人會說你。

  徐晉酉時三刻到祠堂上完香,然後到曬穀場一桌一桌地打招呼敬酒,幸好有兩個大舅子保駕護航,要不徐晉得喝趴下了。

  招呼完一眾鄉親,徐晉便去了族長徐德銘的家,這裡擺了三桌酒,專門招待身份較高的人,譬如還留在村中的知縣劉清源,徐晉的蒙師郭百川,還有附近村子其他姓氏的族長、里正、保長之類。

  徐晉趕到族長家時,劉清源和郭百川等已經入席了,族長徐德銘和一眾族老正陪著說話。

  「不好意思,讓縣尊大人和諸位長輩久等了。」徐晉連忙對席作揖致歉。

  劉清源微笑道:「無妨,徐案首畢竟要招呼眾鄉親,來,坐到這裡來吧。」

  在場以劉清源為尊,自然坐了上位,其次是蒙師郭百川,居左首側,族長徐德銘居右首側,而郭百川旁邊空了一個座位,顯然是預留給徐晉的。

  「學生見過夫子!」徐晉向郭百川行了禮,這才在旁邊的位置坐下。

  郭百川那張古板的老臉今晚難得紅光滿面,估計喝了不少酒,和顏悅色地詢問了徐晉一些關於學業上的事,又以嚴師的姿態鞭策了徐晉幾句,大致意思就是要戒驕戒躁,再接再厲。

  嚴格地來說,郭百川只給徐晉上過兩天課,但徐晉還是十分感激郭夫子當初把自己推薦到信江書院,儘管所推薦的方教習並沒有接收自己,但畢竟機會是郭夫子給的,所以此時徐晉畢恭畢敬地聽著郭百川教誨。

  在席的人都微笑地看著郭夫子教育弟子,就連劉縣令也不例外,尊師重道可是讀書人的道德標準。

  郭夫子「教育」完徐晉,酒席才算開始,酒過三巡,菜上五味,彼此便拉開了話匣子,話題自然離不開近來最熱的鉛山剿匪了。

  話說五月初八晚,孫巡撫指揮明軍大破吳三八為首的鉛山土匪,斬殺近兩百人,活捉賊眾六百餘,不過匪首吳三八逃脫不知所蹤,官軍眼下正沿著信江搜索附近的山林和村莊,各大主要道路都設卡盤查。

  而在鉛山的山賊老窩中,官軍起獲了大量的糧食、烈酒、藥物,據查這批物資是從上饒縣運來的。

  孫巡撫勃然大怒,已經派出軍隊接管了上饒縣的城防,並且命人全城排查,抓捕上饒縣中涉嫌通賊資賊的商戶,已經有米行、酒坊、藥鋪的老闆被抓,負責守城的官兵校尉也被抓起了一批。

  可以說,現在的上饒縣城中正醞釀著一場雷暴,就等著「雷神」孫巡撫的到來,而徐晉就是這場雷暴的「引雷童子」了。

  聊完當前上饒縣中的局勢,劉清源捋著鬍子春風滿面地道:「本縣聽聞當日府試之後徐案首在臨江樓中擺謝師宴,趙教習問起徐案首取字的事,徐案首當時說回村後會請蒙師郭夫子取一個,不知可曾取了?」

  這話頓時撓到了郭百川的癢處,話說他一直在琢磨著怎麼把話題引到這方面呢,只是自己提起有點不好意思,此時劉清源主動提到,倒是正中下懷。

  郭百川放下筷子,輕咳一聲道:「晉哥兒年少聰敏,年未曾及冠便連取縣試和府試案首,正是錐在囊中其末自現。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浪必打之。

  所以過於突出倒也不是好事,故而老夫給晉哥取字子謙。劉大人以為如何?」

  劉清源微捋須微笑道:「大善,徐晉,徐子謙。郭夫子費心了。」

  郭百川得意地拱了拱手,這可是他苦思了一宿才確定下來的。

  徐晉連忙站起來深深一揖道:「學生謝郭夫子賜字。」

  話說古人取字可不是亂取的,頗有些講究,主要是看「名」與「字」之間的關係,其中以相輔相成和對比反襯這兩種方法最常用。

  譬如郭夫子,姓郭名百川,字東流,合起來就是「百川東流」,這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係。

  元朝詩人馬致遠,字千里,合起來就是「致遠千里」,這也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係。同樣,屈原名平,字原,合起就是「平原」的意思。

  郭夫子給徐晉取的字卻是第二種方式:對比反襯。

  首先徐晉姓徐名晉,「晉」的字面意思就是進步、提升的意思。然而,進步提升得太快並不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啊,得退後謙虛一點,所以取字為子謙。

  當然,或許用「退之」這個字會更合適些,不過那樣就和前人撞名了,因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韓愈,就是字退之。

  愈者越也,就是超過的意思,所以韓愈取字為退之,這樣就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了,既不做出頭鳥,又不做墊底的角色,就站中間好了。

  徐晉自己對這個字也十分滿意,徐子謙,讀起來大氣而不失文雅,很好!

  正在此時,院外突然傳來蓬的一聲悶響,似有重物墜地,屋內眾人抬眼望去,恰見到里長徐有光神色尷尬地爬起來,顯然是進門時不小心摔了一跤。

  徐德銘不禁皺了皺眉,里長徐有光是徐家村年輕一輩中最玲瓏通透的,辦事向來穩重,乃下屆族長的不二人選,此時竟如此毛躁失禮,所以不悅地問:「有光,發生什麼事了?」

  徐有光小跑著進來,聲調都激動得有點兒變了:「族長,巡撫大人到……到了!」

  「巡……什麼!」徐德銘驚得嗖地站了起來,把面前的酒碗都打翻。

  不過此時卻沒有在意徐德銘的失禮,因為屋內所有人都站起來了,知縣劉清源二話不說就往外走去,其他人也紛紛跟著行出。

  徐德銘火急火燎地拄著拐杖追出,一邊問道:「有光,巡撫大人到哪了?」

  徐有光急急地答道:「已經進村了,正往這邊來呢。」

  徐德銘牙痛地般埋怨道:「哎呀,巡撫大人已經進村了,你……你怎麼不早來稟報!」

  徐有光苦笑道:「巡撫大人穿著便服,又只帶幾名隨叢,我那認得出來。」

  話說還真怪不了徐有光,孫遂今天帶著一隊兵馬路過,準備前往上饒縣縣城,所帶來的人馬都駐紮在數里之外,而他本人則穿著便服,只帶了幾名護衛趕來徐家村。

  再加上徐家村眼下正熱鬧著呢,突然來了幾人也不特別引人注意,直到孫遂的手下詢問這裡是不是徐家村,這才引起了徐有光的注意。

  再說徐晉等人剛走出院子,便見一名徐家村村民引著數人行來,當先一人約莫五六十歲,國字口面,雙眉倒八,頜下一縷長須已經花白,但精神矍爍,走起路來頗具威勢,此人正是江西巡撫孫遂孫德成。

  劉清源拱手問道:「敢問來者可是巡撫大人?」

  孫遂站穩打量了劉清源一眼,點頭道:「本人正是遜遂!」

  劉清源急忙彎腰行禮道:「下官上饒縣令劉清源,參見巡撫大人!」

  「草民叩見巡撫大人!」

  徐德銘、郭百川,還有一眾族老紛紛跪倒在地,徐晉雖然極不情願,但也只能捏著鼻子跪下,當然只是半跪半蹲地做做樣子,他現在還沒有秀才功名在身,按照規矩見到縣令也得行跪禮,更何況是巡撫大人。

  孫遂伸手虛扶一把,微笑道:「諸位鄉親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徐晉便趁勢站了起來,奶奶的,還是得趕緊把秀才功名搞到手,那樣就有見官不跪的權利了,作為現代人,心理上還真過不了跪地叩頭這一關。

  孫遂掃了眾人一遍,目光最後落在了徐晉的臉上,暗暗點頭道:「年少老成,應該就是這位了。」

  「想必你就是徐晉徐案首吧?」孫遂微笑著問。

  周圍的人都自覺地微微靠邊站,把徐晉露了出來。徐晉上前一步拱手為禮:「晚輩正是徐晉。」

  孫遂點頭道:「費子充(費宏)給本官的信上對你頗有讚譽,今晚一見,果然是位年少才俊,年紀輕輕沉穩有度,年未及冠便連摘縣試和府試案首,費子充自己是神童,連門生也是神童,真是羨煞旁人啊。」

  巡撫大人竟然對徐晉讚譽如此之高,就連劉清源都露出了訝色,其他人就更加震撼了,族長徐德銘激動得老臉通紅,仿佛巡撫大人贊的是他一般,榮耀啊,有巡撫大人這句話,晉哥兒神童之名算是坐實了!

  徐晉謙虛地道:「巡撫大人過譽了,晚輩如何敢與費師相提並論呢,實當不得神童之名!」

  孫遂捋須微微一笑,說到底這次能順利剿滅鉛山群匪,徐晉可是關鍵人物,而且那首《采樵圖》孫遂自然也是聽說過了。

  孫巡撫此人剛正不屈,剛上任就親自登門勸諫寧王,而徐晉一介書生竟然也敢在寧王世子面前寫詩勸諫諷刺寧王,這種膽氣和才學自然讓孫遂極為欣賞,所以一見面便當著眾人對徐晉給出如此高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