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年十月初一,天色昏暗,朔風凜冽,寒氣透體侵肌,竟隱隱有下雪的跡象,或許,嘉靖四年的第一場雪很快就會襲來。
慈寧宮前的慈寧花園中有一方水池,應該說是小湖,因為面積著實不算小,有九曲橋直通湖心的涼亭,湖中遍植荷花,夏天的時候,水面荷葉田田,蓮花爭芳吐蕊,此刻若在湖心亭中乘涼,嗅著沁人心脾的荷香,吹著習習涼風,一邊品嘗時令佳果,無疑是一種極為愜意的享受。夏天的時候,永福公主便喜歡在湖心亭中乘涼看書,又或者與宮女手談幾局。
但是眼下已經是初冬季節,湖中的荷葉早已凋零殆盡,惟餘干枯的荷梗孤零零地立於水面之上,一片衰敗荒蕪的景象。
永福公一襲淡粉色宮裝佇立於湖心亭中,素手扶著欄杆,一雙宛如春水般的明眸,出神地看著湖面上的枯荷,黛眉似蹙非蹙,神色惆悵,頗有點西子捧心的味道。冷風迎面吹來,把她髮髻上的步搖吹得來回晃動,在毛茸茸的白色披肩襯托下,更顯肌膚欺霜賽雪。由於常年練習瑜珈的緣故,永福公主的體態十分優美,即使穿著冬裝,亦遮掩不住那起伏的曲線,纖腰欲折,別有一股風、流韻味!
「公主殿下,這裡風大,仔細感了風寒,咱們還是回屋去里吧!」眉月是永福公主的貼身宮女,覺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上前勸道。
「不打緊,再待一會兒吧!」永福公主搖了搖頭輕道,從昨晚開始她便覺得心緒不寧,整晚都沒睡好,天亮以後便到花園散步排解,此刻被冷風吹著倒不覺得冷,昏沉沉的腦子反而清醒了許多,但心中的不安依舊揮之不去。
正在此時,一把銀鈴般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永福姐姐原來在這裡。」
永福公主轉頭一看,便見妹妹永淳帶著幾名宮女從九曲橋上快步行來。
永淳公主今年將近十七了,雖然容貌和氣質都及不上姐姐,但也算是小美女一枚,瓜子臉,櫻桃小嘴,俏目靈動,就是鼻子稍嫌低矮了。永淳公主今天穿得厚厚的,還披上了一張猩紅的大麾,挾著一陣寒風行進了湖心亭,捧起永福公主的手呵了口氣道:「永福姐姐身子骨弱,這麼冷的天還跑出來逛花園,仔細又著涼了。」
永福心中微暖,抽回手替妹妹緊了緊大麾,微笑道:「那是以前,姐姐現在的身子骨可不弱,倒是你月前還感了風寒,可要當心著,走吧,我們回屋裡去說話。」說完便牽著永淳的手往亭外行去。
「姐姐可是有心事?」永淳一邊行一邊關心地問。
永福猶豫了一下便道:「倒不是有心事,只是近日心緒不寧,總覺著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永淳笑道:「姐姐是不是擔心城外的韃子會打進來?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城防堅固著呢,韃子不是攻了大半個月都沒攻下來嗎,聽說徐晉已經在天津聚集了七八萬兵馬,等王守仁率領的十萬南軍到達,應該就會揮師回京勤王了,到時俺答保准落荒而逃。」
永淳公主與費小玉的性格相近,都是樂天派,即使這段時間韃子猛烈攻城,每天槍炮聲不斷,她還是該吃的吃,該玩的玩,無憂無慮,所以有時神經大條也是一種幸福。
而永福公主與永淳公主不同,她秀外慧中,心思較重,對目前的形勢並不樂觀,因為除了俺答外,山西還有白蓮反賊李福達作亂,最要命的是韃靼的博迪大汗還在攻擊古北口,一旦古北口被攻破,形勢必將急轉直下,幸而俺答和博迪大汗貌合神離,並沒有派兵與博迪裡應外合,否則京城能不能守到現在都難說。
「但願吧!」永福輕嘆了口氣,抬頭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天空道:「要是能下一場大雪就好了!」
永淳好奇地問:「下大雪有什麼好的?」
永福微笑道:「因為下雪的時候往城牆上澆水,城牆表面就能結出一層又厚又滑的冰甲,韃子攻城便難上加難,當年仁宗便是這般做的。」
明仁宗即是朱棣的長子朱高熾,當年朱棣還是燕王,建文帝朱允炆派兵伐燕,正好朱棣不在,世子朱高熾留守北平,正當城池快要被攻的時候,卻下起了大雪,朱高熾命人連夜往城牆上澆水,結果城牆表面結起了厚厚的冰層,有效地阻擋朝廷大軍攻城,爭取了寶貴的時候,外出的朱棣得以率精銳火速回援,把朝廷大軍殺得大敗,否則「靖難之役」的歷史恐怕就要改寫了,執掌大明江山的將會是建文帝一脈。
永淳恍然地哦了一聲,攤手望著天空喃喃地道:「老天爺趕緊下場雪吧,永淳求您了。」
永福公主不由有些好笑,不過笑容很快就凝固了,小嘴微張成了「O」形,一臉的難以置信。
只見昏昏沉的天空之上竟有細碎的白色物體在飄落,打在臉上涼嗖嗖的,打在手上瞬間就化開了。永淳雙眼驀地瞪圓了,盯著手心那一滴冰涼的小水珠足足兩秒,這才抬起頭來傻乎乎地道:「永福姐姐,這……是不是下雪了?」
「公主,是下雪的,真的下雪了!」宮女們驚喜交加地張開雙手,細雪的雪花就像精靈一般飄落在九曲橋上,掉入湖中激起數不清的波紋。
「哇,真的下雪了,呵呵,下雪了!」永淳興奮得一蹦老高,張開雙手快樂地旋轉。
然而,正所謂樂極生悲,此刻眾人正處於九曲橋盡頭處,旁邊已經沒有橋欄,永淳公主腳下一滑,尖叫著往湖中掉去。
「永淳!」
「公主!」
一陣驚叫聲同時響起,旁邊的永福公主下意識地揪住永淳揚起的大麾,結果被帶得一個趔趄栽向湖中,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永福公主右腳抬起死死勾住了旁邊一株小樹,身體幾乎彎成了「n」形,這柔韌性也是驚人。
周圍的宮女急急圍上來,七手八腳地把永淳公主拖了上來,後者已經大麾的綁繩勒得臉色通紅,坐在地上拼命地咳嗽,永福一邊替妹妹撫拍後背,一邊著急地問:「永淳你沒事吧!」
這時,遠處又有一大群宮女太監沖了過來,緊接著,嚇得臉色蒼白的蔣大後也在老太監胡大海的攙扶下快步行了過來,一邊行一邊著急地大叫:「永淳,永淳!」
原來蔣太后聽聞兩個女兒都出去逛花園了,便帶人找了出來,正好看到剛才那一幕,差點便嚇暈了過去。
永淳只是被繩子勒了一下脖子,旁邊的宮女施救及時,所以並無大礙,咳了一會便恢復正常,站起來叫了一聲:「母后。」
蔣太后見到女兒沒事,不由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斥責道:「差點連魂都被你這丫頭嚇出來了,總是毛毛燥燥的不讓人省心。」
永淳公主不好意地吐了吐舌頭,牽著姐姐永福的手轉移話題道:「姐姐好厲生害啊,看來徐晉傳授給你的瑜珈還真管用,回頭也教教我吧。」
蔣太后奇道:「漁家?什麼漁家?」
永福的俏臉刷的便紅了,永淳笑嘻嘻地道:「母后,是瑜珈,不是漁家。當年徐晉和小婉姐姐第一次到王府時,姐姐不是被一顆花生米咽著了嗎,徐晉就那樣……幫姐姐把花生米給吐出來了。」說著便十分生動了做了個雙手環抱上拉的動作。
蔣太后不由暗啐了一口,當時的情景她當然記得,徐晉以那種羞人的姿勢從後抱著永福,當時大家都以為他意圖非禮呢,事後才知道這叫什麼「立克急救法」,而且成功救了永福一命,記得當時永福的臉色已經發紫了,現在想起還覺得後怕。
永淳並沒發現姐姐此刻臉紅耳赤的,繼續道:「當時徐晉還勸娘親不要再給姐姐吃道士的丹藥,說什麼居移氣養移體,生命在於運動,永福姐姐身子弱老是犯病,得多運動。後來皇兄便向徐晉討了一種叫瑜珈的功法給永福姐姐練習,永福姐姐練了這麼多年,氣喘的毛病沒了,身體也大好了,剛才娘親也看到啦,姐姐這樣……都行,太厲害了!」
話說當年永福公主拿到徐晉畫的那幅瑜珈畫冊,一度還以為是春gong圖呢,羞氣得差點撕了,後來好奇之下才偷偷跟著練,所以蔣太后也不知道這回事,此時見永淳在母后面前吹噓,永福不由擔心母后會問她要那幅瑜珈畫冊觀看,連忙打斷永淳道:「只是普通的健體方法而已,那是什麼功法,母后你別聽永淳胡亂吹噓的。」
徐晉畫給永主公主那幅瑜珈動作圖冊是簡筆畫,雖然只畫了大致的人形,但是在古人看來卻像是不穿服的人,再加上源自印度的瑜珈,原本的作用就是為了增加閨房樂趣的,所以動作撩、人,難免讓人浮想聯翩,蔣太后要是看了,估計要把徐晉這個「登徒子」給砍了。
蔣太后瞥了一眼霞生雙頰的女兒,不由想起上次范氏想把本家侄女嫁給徐晉為妾的事,永福的表現也是怪怪的,難道……這丫頭?不行,看來重選駙馬的事也得儘快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