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璁出身寒門,並不是「土地兼併」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他支持清田莊,支持重新清丈土地,但對解除海禁他並不是很熱衷。不過沒關係,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既然徐晉跟楊廷和直接幹上了,他自然是樂意出手幫忙的。如果能在開海禁這件事上再次挫敗楊黨,那麼楊廷和的威望必將一落千丈,楊黨的士氣也會更加低落,如此,接下來的「議禮」將對自己一派極為有利。
所以張璁果斷地出手了,只聽得他振振有詞地道:「正如楊閣老所言,農桑確是國家之根本,但是輕賦稅薄徭卻未必就能讓百姓富足。正如民間有句俗語叫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所以下官以為輕賦稅薄徭役之餘,更應該因地制宜,因城施策。譬如本地有煤礦的,百姓可以挖礦謀生;本來有江湖的,百姓可以打漁為生;本地靠海的,百姓可以煮鹽、捕撈為業。
熟悉當地的人都知道,海濱州縣的土壤並不適合耕種,沿海百姓只能向大海討食。厲行海禁,不許片板下海,那沿海百姓必將生活無以為計,即使賦稅徭役再輕,他們都活不下去。正所謂民以食為天,民不得食必然就鋌而走險,出海為盜便不足為奇了。因此,下官以為解除海禁很有必要。」
張璁話音剛下,禮部尚書毛澄便冷哼一聲駁斥道:「荒謬之極,我大明幅員遼闊,物華天寶,百姓覓食謀生的途徑何止千萬,不出海捕漁難道就會餓死?就拿沿海的鹽貨來說,利潤是何其豐厚,難道還養不活一方之民?」
夏言皺眉道:「毛大人難道不知我大明鹽貨歷來乃官府專營的?除了灶戶,其他百姓不能私自煮海為鹽。即使是灶戶煮的鹽也必須由官府統一收購,層層盤剝之下,甚至不能維持一家餬口,出海為盜的百姓中有很多就是灶戶。」
話說大明朝的官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非進士不能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內閣,所以明朝的部院閣臣大多是耍筆桿子出身,沒有地方從政的經驗,不了解民生疾苦,非常之不接地氣。譬如這位禮部尚書毛澄就沒有外放過,一直在京為官,從翰林編修一步步做到禮部尚書,試問這樣的官員如何能制訂出符合民生需求的政策呢?
所以,這時毛澄就被夏言嗆得面紅耳赤,無言以對,幸好,楊閣老馬上站出來為這位得力助手救場道:「夏給事所言只能說明地方吏治不清明罷了,必須得加強治理,杜絕官吏豪強盤剝百姓。另外,一旦開海通貿,百姓商賈見有利可圖,必然蜂擁而往,商道大興,田地丟荒,勢必傷及國家之根本。所以解除海禁乃捨本逐末之舉,並不足取也!」
就這樣,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展開了激烈的爭論,陸續有新貴派的官員加入支持開放海禁,而守舊派也不甘落後,針鋒相對地對噴。
於是乎,開海禁之爭便演化為新貴派和濮議派之爭,徐晉儼然成了新貴派的領頭羊了,兩派在奉天殿前激烈地互噴了個多時辰,估計口水都能把地面澆濕幾遍了,結果兩派戰了個旗鼓相當,人人嗓子冒煙。
徐晉砸了砸乾巴巴的舌頭,既惱火又驚喜,惱火的是守舊派的冥頑不化,驚喜的是有這麼多的官員力挺自己,跟第一次提出開海禁時的境遇截然不同,這讓徐晉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徐晉甚至覺得,如果夏言事前找自己好好謀劃一番,說不定今日就通過解除海禁了。
這時日頭已經升上中天,看樣子已經接近中午了,猛烈的陽光曬得皮膚隱隱生痛,朱厚熜那小子顯然有點坐不住了,龍屁股在御座上扭來扭去,最後讓畢公公下令退朝休戰。於是兩派官員各自散去養精蓄銳,準備好彈藥明天常朝繼續再戰。
…………
午後的陽光依舊猛烈,秋老虎肆意地釋放著餘威,庭樹上三五隻秋蟬還在撕心裂肺地嚎叫。桂花樹的樹蔭底下,穿著「暴露」的徐侍郎,正愜意地躺在一張躺椅上酣睡,身上還散發著淡淡酒香,顯然剛喝過酒來。
初春和初夏這兩名孿生俏婢安靜地在一旁守候著,初春手執一柄描畫團扇,輕輕地驅趕四周的蚊蠅,而初夏則在埋首做著針線活兒。
午後,陽光,花氣襲人,粉蝶翩躚留連,一對孿生美婢嬌顏如畫,生活簡直不能再美了。
看得出,初夏正在縫製一件短袖的T恤,樣式跟徐晉此刻穿在身上的一般,胸前的同樣繡著一隻奇怪的粉紅色豬頭。
初春和初夏都不明白老爺為何喜歡在衣服上繡一隻奇怪的豬頭,噢對了,這隻奇怪的豬頭還有個奇怪的名字,叫小豬佩奇。
正在此時,那名叫小翠的婢女慌慌張張地奔進了院子,吃吃地道:「初夏姐姐,外面……」
小翠話音剛下,便見一行人跨過了院門,當先的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身書生打扮,頭戴四方平定巾,俊俏得連女人都妒忌,赫然正是嘉靖帝朱厚熜。這小子極為騷包地執著一柄描金摺扇,一邊搖一邊笑吟吟地往這邊行來。
朱厚熜乃徐府的常客,初春和初夏自然認得這位,嚇得連忙站起來要行禮,不過卻被朱厚熜打手勢制止了。
朱厚熜搖著摺扇行到桂花樹下,瞟了一眼躺椅上酣睡的徐晉,差點便忍不住爆笑出聲,指著徐晉的胸前,好笑地低聲問道:「初春初夏,你們家老爺胸前繡的是什麼玩意?豬頭?」
「小豬佩奇!」初春侷促地答道。
朱厚熜愕然道:「什麼配騎呀?」
初夏重複道:「是小豬佩奇,是老爺說的,它叫小豬佩奇!」
朱厚熜差點一頭栽倒:「小豬配騎,什麼亂七八糟的名字,莫不成你家老爺騎馬打仗騎膩了,想換豬來騎?」
隨行的幾名小太監想笑又不敢笑,生恐吵醒了靖海侯爺,所以憋得臉色通紅。初夏吃吃道:「皇上還是自己問老爺吧,婢子咋知道呢。」
朱厚熜瞥了一眼酣睡中的徐晉,最終還是放棄了叫醒他的打算,又跟初春初春閒聊了幾句,不過這對孿生俏婢總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實在無趣得緊。
「朕到書房看會兒書,你們老爺醒了通知朕!」朱厚熜丟下一句便搖著摺扇往書房行去。
見到嘉靖帝帶著太監和侍衛去了書房,初春初夏這才敢重新坐下來,然而初春卻是突然醒起了什麼,俏臉刷的白了,脫口道:「芝兒小姐!」
初夏臉色亦是大變,倒是忘了芝兒小姐此刻就在老爺的書房學習呢,於是拔退就追上去。只是當初夏追到書房前,發現嘉靖帝已經進了書房,房門緊閉,以陸炳為首的幾名侍衛正守在書房外。
「陸千戶,我家芝兒小姐在裡面,恐會驚嚇到聖駕!」初夏有點焦急地提醒道。
陸炳擺了擺手客氣地道:「初夏姑娘別慌,我們知道了,是皇上讓我們守在外面不要打擾的。」
初夏哦了一聲,在書房前徘徊了一陣子,沒聽到裡面有動靜,這才忐忑不安地行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