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晉依稀記得在嘉靖初年,明朝的沿海地區確實發生過一起挺嚴重的外交事件,史稱為「爭貢之役」,具體起因徐晉自然不記得了,總之是兩伙來自日本的朝貢使團發生了矛盾,進而演化成械鬥仇殺。一夥倭人追殺另一夥倭人,一路從寧波殺到紹興,並且燒殺搶掠沿途的村莊,還幹掉了明軍幾名高級地方武官。
「爭貢之役」直接導致明朝關閉了福建和浙江的市泊提舉司,停止與日本的朝貢貿易,這也為以後的沿海倭患埋下了伏筆。因為正常貿易的途徑被截斷了,倭國人便開始與明朝沿海的商賈進行走私貿易,最後乾脆勾結海盜進行強搶和掠奪,給大明沿海的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難。終嘉靖一朝四十多年,沿海的倭患都沒真正平息過,直到後來的「隆慶開關」,大明解禁了海上貿易。
「皇上,那伙作惡的倭人可曾抓獲了?」徐晉不動聲色地問。
朱厚熜聞言更加氣憤了,一拍茶几道:「最可恨的就是這個,那伙倭人燒殺掠後奪船逃進大海,至今不知所蹤,沿海的衛所軍都是廢物,氣得朕都上火牙痛了,整晚睡不著覺。」
徐晉劍眉不由皺了皺,明朝本來擁有強大的水師,可自從永樂朝之後便開始沒落了,鄭和七下西洋耗盡了國庫,惹得滿朝文武怨聲裁道,最終明朝停止了下西洋這項舉措,就連鄭和用一輩子心血換來的航海寶圖都被鼠目寸光的大臣(劉大夏)給燒毀了。
自始,明朝的造船業一落千丈,水師的戰鬥力也是每況愈下,到了現在的嘉靖朝,明朝的水師估計就只能在江河湖泊上玩玩,連出海的能力都沒有了,那伙作惡的倭寇奪船逃入了大海,大明的沿海衛所軍估計也只能望洋輕嘆。
徐晉瞥了一眼怒形於色的小皇帝,問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理這件事?」
朱厚熜憤然道:「這種蕞爾小國竟敢在我大明境內如此放肆,朕打算派遣使臣前往倭國宣旨遣責,同時關閉寧波和福建兩處市泊提舉司,中止與倭人通貢,以示懲戒。」
明朝的國力目前雖然在走下坡路,但還是當之無愧的至強國,物產豐富,GDP世界第一,周邊的國家都得跟明朝做生意,以獲取所需之物。就好比想在的美國,全世界都得跟它做生意,誰敢不聽話就經濟制裁誰,端的是霸氣側漏。
徐晉心裡咯噔一下,果然還是按照歷史走勢啊,不動聲地追問道:「那大臣們的意見如何,就沒有反對的?」
朱厚熜奇怪地看了徐晉一眼道:「倭國人在我大明境內燒殺搶掠,嚴重冒犯我大明國威,若不是現在國庫不堪重負,朕還打算出兵給倭國一個教訓呢。現在只是中止通貢,這懲罰已經算輕了,怎麼會有大臣反對?」
徐晉頓時無言以對,「天朝上國,禮儀之邦」歷來是國人的自我標榜,面子永遠比里子重要。譬如人家西洋人遠渡萬里而來,目的就是為了做生意賺取利潤,而鄭和七下西洋只是為了宣揚天子威德,最後把國庫都耗盡了。
「徐晉,莫非你反對?」朱厚熜問道。
徐晉端起茶喝了一口,斟酌了一下詞句才答道:「臣不反對給倭國人教訓,但是關閉福建寧波兩處市泊提舉司,中止通貢商貿的做法卻是有待商榷。」
朱厚熜聞言皺眉道:「有什麼不妥?」
徐晉沒有回答,反問道:「皇上,大禹是如何治水的?」
朱厚熜脫口道:「水性就下,導之入海,宜疏不堵!」
徐晉微笑道:「可不就是了,那兩伙倭人因為朝貢的事才起紛爭的,若咱們中止倭國的朝貢資格,恐適得其反,就好比大治水,宜疏不宜堵。所以臣覺得不應該撤消兩處市泊提舉司,反而應該更加開放,允許兩國民間貿易。」
朱厚熜不以為意地道:「倭國,彈丸之國罷了,怎能與洪水猛獸相提並論,朕就算中止他們的朝貢資格,他們又能如何?更何況,我大明什麼都不缺,也犯不著跟他們做生意,而且跟他們做生意都是虧本的買賣。」
徐晉不禁無語,當然是虧本買賣啦,誰讓你朝廷死要面子,明明是貿易,偏偏還冠上進貢的名義,數倍返利於別國,不虧死你才怪。
朱厚熜見徐晉無言以對,頓時有些得意地道:「徐卿,朕說得不對嗎?」
徐晉不禁糾結了,連小皇帝都是這種想法,就更遑論那些食古不化的大臣了,看來自己想提前「開海禁」的想法還任重道遠啊。
「皇上,臣給你講個故意吧!」徐晉道。
朱厚熜不由精神一振,登基這段日子,為了表現出自己的明君之姿,這小子大小經筵從來都不缺席,每場必到,認真地聽主講大臣講書。
可是那些孔孟之道,治國之策聽著實在讓人乏味,朱厚熜硬著頭皮聽了大半年,聽得都想吐了,那有徐晉講的天文地理,地方風俗有趣新奇?
徐晉清了清嗓子便準備開講了,初春初夏等丫環聽聞老爺要講故意,立即都拿了小馬扎圍上來,就連謝小婉懷中的小傢伙都瞪大眼睛好奇地望來。
徐晉喝了口茶,然後開講:「話說大海之西有一片大陸名曰:西陸神州,一個國號大清的國家統治著這片大陸,西陸神州幅員遼闊,物產豐富……」
徐晉以清朝為模本講了一個國家興亡的故事,由於清朝的地理和制度都跟明朝相似,所以在場所有人都自覺地把大清代入為大明了。
所以當徐晉講到最後大清被八國聯軍攻入、火燒圓明園、割地賠款等時,一個個氣得義憤填膺。朱厚熜這小子更是臉色通紅,憤怒地跺腳大罵道:「豈有此理,慈嬉這老妖婦委實可恨,李鴻章這喪權辱國的王八蛋委實可恨,要是朕手下有這種大臣,朕一定要誅他九族。」
徐晉輕咳一聲道:「皇上別激動,這只是一個虛構的故事罷了。不過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落後就要挨打,大清以天朝上國自居,奉行閉關鎖國的政策,坐井觀天夜郎自大,連自己落後了也不自知。最後被列強的堅船利炮炸開了國門,這才幡然驚覺,但為時晚矣。最終被列強按在地上狠狠地欺侮了近百年,不斷地割地賠款,國民賤如豬狗,可悲可嘆啊!」
朱厚熜臉上的憤怒漸漸斂去,若有所思地瞥了徐晉一眼,最後點了點頭道:「朕明白徐卿的意思了,你上一份奏本,朕擇日舉行廷議,重新討論關閉福建和寧波市泊提舉司的事。」
徐晉頓時一陣蛋疼,靠,這豈不又要跟群臣對著幹,這次真是特麼的作繭自縛了!
但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了,若是拒絕,估計朱厚熜這小子會跑到廚房找菜刀,只好硬著頭皮,慨然地道:「苟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趨避之。臣明日便上疏陳明利害。」
朱厚熜聞言不由動容道:「徐卿,朕果然沒有看錯你啊。苟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趨避之。要是所有官員都像徐卿一般,何愁我大明不興?」
謝小婉月兒,還有初春初夏等均投來崇拜的目光,滿眼都是小星星。
徐晉不禁暗汗,牛皮吹大了,不過還好,「開海禁」並沒有像「清田莊」那般損害上層貴族的利益,只是違反老朱的祖制罷了,阻力應該沒有清田莊大,主要還是那些食古不化的「正直」大臣會出面阻止,倒是可以一試。
朱厚熜顯然心情暢快了,眼神嘉許地看著徐大忠臣,笑問:「對了徐卿,燧發槍和五百營的事現在進展如何?」
這一問倒是正中徐晉下懷,答道:「燧發槍還在試造當中,一部份關鍵的問題已經解決了。至於五百營,已經進駐營地訓練了,臣搞了一些新式的訓練措施,皇上若是感興趣可以抽時間到營地一觀。」
朱厚熜聞言大喜,這小子尚武,有意重建神機營,五百營就是神機營的班底,他一直十分重視,立即便道:「好,明天是休沐日,朕便到五百營看看。」
徐晉連忙提醒道:「皇上乃萬金之軀,出城可不同於出宮,可不能再偷偷溜出去,最好還是先跟內閣打個招呼為好。」
朱厚熜躊躇了一會,最終無奈地點頭,確實,若偷溜出城被那幫老傢伙得知,肯定又要小題大做了,還會連累徐晉被彈劾。只是身為帝皇,連出城都要向大臣報備,實在讓小皇帝感到十分憋屈。
朱厚熜又坐了一會便離開徐府,興沖沖地回宮,準備明天出城巡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