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刑按察使司是省一級的司法衙門,主管一省的刑名和訴訟,乃中央監察機關都察院設在地方的分支機構。由於提刑按察使王綱牽涉到糧倉虧空案,已經被抓捕下獄,所以如今的提刑按察司衙門成了欽差的臨時衙門,按察司的大牢也成為關押一眾犯官的地方。
此時,提刑安察司的後衙大廳內,李言聞接過徐晉遞來那包藥物打開,旁邊扎著沖天髻的李時珍伸頭看了一眼便脫口道:「田七、紅花、丹皮、生蒲黃,都是些活血化瘀的藥哦,大人你受傷了嗎?」
徐晉心中一動,這包藥是薛冰馨昨晚落在房間的,看來她這次冒險進城是為了購買治傷的藥物,只是不知為何會跑到布政司衙門,還躲進了房間裡,結果陰差陽錯便……
一想起昨晚那場酣暢淋漓的盤腸大戰,徐晉便腦仁痛加腎痛,下意識地捶了捶後腰。話說徐老爺今天一個上午都覺得手腳酸軟無力,直到中午才稍稍恢復過來。倒不是徐晉身體素質太差,實在是那些虎狼之藥帶來的後遺症,任你是一夜三次郎都得變成軟腳蟹,更何況徐晉昨晚估計不止三次。
李言聞仔細端詳了徐晉一眼,輕咳了一聲道:「時珍,你先出去吧,為父有些話要跟大人單獨講。」
李時珍撇了撇嘴道:「大人氣虛唇白,淚堂白里透青,目赤而體乏,很顯然是縱慾過度的症狀,小子一眼就瞧出來了,爹爹何必遮遮掩掩的。」
此言一出,曉是徐晉臉皮厚亦不禁紅了,李言聞大為尷尬,瞪了兒子一眼訓斥道:「混帳小子,你才幾天的人兒,那點本事連皮毛都算不上,淨胡說八道,出去出去,少在這裡呱噪。」
李時珍翻了個白眼,搖晃著沖天髻行出了大廳。李言聞尷尬輕咳一聲道:「大人,你的身子確實有些發虛了,鄙人給你開幾劑調理一下,另外,房事方面要節制些,年輕人更要學會保養身子,要不以後追悔莫及。」
徐晉自己心知肚明,靦著俊臉點頭唯唯稱是。
李言聞開了一張進補的藥方交給了徐晉道:「徐大人,鄙人自初夏離家,仔細算來將近半年時間,如今這裡事畢,過幾日打算啟程返鄉了。」
徐晉輕噢了一聲,話說一眨眼,自己離京已經有四個多月了,時間過得真快,李言聞父子也跟在自己身邊超過三個月了,其間還幫了自己不少忙。
「李大夫醫術高超,醫德更是令人敬仰,本官打算舉薦李大夫進太醫院任職,不知李大夫意下如何?」
李言聞可以說是德藝雙馨,但也並非是完全淡薄名利之輩,否則他也不會希望兒子棄醫從文考科舉,所以聞言大為意動,不過進入太醫院雖然風光,但是給宮中的貴人治病風險也大,出了差錯可是要掉腦袋的,所以猶豫道:「這個……謝謝大人的美謝,容鄙人再考慮一二。」
徐晉點了點頭道:「無妨,待李大夫考慮清楚再給本官答覆,另外……」
徐晉躊躇了一下才續道:「本官還有件事想麻煩李大夫的。」
李大夫心中一動,低聲道:「大人請講!」
這時錦衣衛百戶金彪滿臉堆笑地行了進來,這貨今天帶著眾弟兄抄家抄得不亦樂乎,估計是撈了不少好處。不過,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只要不是做得太過份,徐晉對此通常選擇睜一隻睜閉一隻眼。
「大人,羅祥招供了。」金百戶進了大廳後行禮稟報導。
徐晉不禁有些意外,前後才一天時間,沒想到羅祥竟然這麼輕易就招了。不過,有宋馳的供詞指證,羅祥就算不招也影響不了對他的定罪,更可況這閹貨在山東作惡太多,跑出來告發他的平民和士紳多不勝數,罪行簡直罄竹難書。
另外,錦衣衛在查抄羅祥的駐地和城中幾處豪宅時,抄出了黃金五萬多兩,白銀二十多萬兩,另外還有各種名貴的古玩字畫一大批,珠寶玉器裝了十數大箱,真正的富得流油,可見其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
正所謂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估計羅公公也是明白了這一點,所以錦衣衛一動刑他就老實招供了,免得受一頓皮肉之苦。
……
冬月二十四日,接連數個大晴天,大青山腳下的積雪均已經開台融化了,不過山上的積雪還很厚,而且氣溫反而更加低了,固態的冰雪融化成液態水,本身就是一個吸收熱量的物理過程。
林間的空地上,用石頭圍起一壘小圍牆擋風,中間是一座土灶,薛冰馨一身黑色的短打勁裝,蹲在土灶前,從後面看,她的香肩如刀削一般,背影的曲線玲瓏起伏。
土灶上架著一隻瓦煲,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藥物的味道。薛冰馨雙眼失神地看著灶膛中的火焰,一邊機械地往裡添柴,那張俏臉看上去清減了許多。
滋……
蒸汽頂起了蓋子,藥湯隨即溢出來,流到灶膛中頓時發出滋的一聲,瞬時白霧升騰。薛冰馨這才猛然驚覺,急忙減柴火,同時提起煲蓋,可惜藥湯還是灑了許多。
薛冰馨頹然地坐下,深深的無力感再次湧上了心頭。儘管他和丘富冒險進城買回了傷藥,不過這幾天還有是有傷員陸續死掉,而且沒受傷的也紛紛病倒了。天氣嚴寒,山中生活條件惡劣,再加上沒有糧食,每天光是吃馬肉,時間一長誰吃得消?
「難道真的要被困死在這座山中嗎?不行,絕對不能坐以待斃,必須突圍,趁早突圍!」薛冰馨捏起了拳頭,神色也變成堅定起來。
正在此時,林間的雪地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薛冰馨警惕地站起來,卻見雷鈞左手提著一隻背簍,右手提著一個人快步往這邊跑來。
薛冰馨頓時俏臉一沉,她早就三令五申過,禁止隨意劫掠百姓,雷鈞此時抓著的顯然是名山民。
此時雷鈞已經跑到薛冰馨的面前,將提著的那人放下,欣喜地道:「薛統領,屬下在外圍警戒時發現了這個傢伙鬼鬼祟祟的,疑似是官兵派來的探子,於是抓住一問,嘿,竟然是個大夫,正好給弟兄們治病。」
當薛冰馨看清雷鈞抓來那人,頓時呆住了,此人不是別個,竟然正是李言聞。
李言聞此時仿佛不認識薛冰馨似的,神色驚恐地顫聲道:「好漢饒命啊,鄙人只是想進山采些藥材,並不是官兵的探子。」
「嘿,大冬天的進山採藥,你腦袋進水了吧!」丘富從遠處行了過來冷冷地道,他沒見過李言聞,所以並不認識。
「好漢有所不知了,一些藥材是要冬天采的,譬如大黃、葛根、荷首烏、板藍根、牛藤、玄參、天花粉、白朮、天南星……」李言聞點著手指如數家珍。
雷鈞翻了個白眼道:「廢話真多,這就去給老子的弟兄治傷病,若治好了,老子便信你是大夫,若治不好那就是官兵的探子,老子一刀便宰了你。」
李言聞苦著臉道:「鄙人雖然是大夫,但也不是神仙啊,就算華佗再世也不敢說包治好啊,鄙人上有八十歲的老母親要奉養,下有三歲小兒嗷嗷待哺……哎呀呀,放鄙人下來,鄙人自己會走!」
雷鈞像老鷹抓小雞般提著李言聞便往草棚子走去,丘富也連忙追上去,看看這滿口「鄙人」的傢伙到底會不會治病。
薛冰馨貝齒輕咬著下唇,撿起李言聞那隻背簍翻了翻,裡面竟然裝滿了藥材,而且還有一大袋鹽巴。薛冰馨忽覺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在眶內打轉。
這時丘富去而復返了,行到薛冰馨跟前道:「那傢伙果然有兩把刷子,看來真是個大夫,說起話來頭頭是道的,就是不知管不管用,薛師妹,那傢伙說需要背簍里的工具……咦,薛師妹,你咋了?」
薛冰馨連忙轉過身去,不著意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道:「沒事,有東西眯到眼睛了,拿著!」
丘富接過背簍,疑惑地看了薛冰馨一眼,這才轉身走回草棚,自從進城回來後,他便察覺薛冰馨總是神思不孰的,以前的薛師妹雖然也不愛說話,但也不會像現在這般老是一個人發怔。
丘富實在想不通其中的緣由,只能歸究為薛冰馨承受的壓力太大,所以變得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