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五年七月初一,浙江都指揮使馮國清被任命為東洋都護府都護,留駐九州島,任期為三年,而東洋總督徐晉隨後便押著王直班師回朝,走得十分倉促。
九州島的叛亂才剛剛平定,天皇制度也才廢除一個月而已,倭國境內的地方軍閥還在各自混戰中,這個時侯,作為主帥的徐晉本不應該急著離開才是,至少得協助馮國清坐穩。畢竟馮國清無論是資歷,還是威望都差上一大截,很需要徐晉這根定海神針給他暫時鎮住場子,穩定大局。
正所謂人的影樹的名,只要徐晉這尊殺神在此坐鎮,倭國那些軍閥保准連放屁都不敢大聲。大家都不解大帥為何要走得那麼急,其實,徐晉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何要急著班師,或許是因為八月要來了吧。
當然,徐晉也不是沒考慮到馮國清的能力,以及馮國清即將面對的局面,所以他登船時不僅帶上了兩歲的日本王繼宮德康,還把南王織信美子、北王伊達正宗、西王毛利元就、東王武田玄信都帶上了,並且美其名曰朝貢。
另外,這五個倭「王」都是徐晉臨時定的,還沒經過大明皇帝的正式冊封,有必要把他們帶回大明京城參拜大明皇帝,順便接受冊封,所以說,徐晉的理由相當充分。
當然,就算徐晉有一千萬個充份的理由,織信美子和武田玄信等也十萬分不願意去大明,因為擔心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
但是還是那句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黑洞洞的槍口之下,那就更加要低頭了,武田玄信等人最後也只能喪頭垂氣地上了徐大總督的座船。
毫無疑問,織信美子、武田玄信、毛利元就和伊達宗正四人是倭國目前勢力最強的軍閥,如今都被徐晉「請」去了大明,其麾下的勢力自然不敢輕舉妄動,而剩下的小軍閥馮國清足可以應付了。
待到局勢穩定,馮國清在九州島扎穩了腳跟,這才把織信美子等人放回來,讓這四王瓜分掉倭國。所以說,徐大總督真不是一般的腹黑,而且手也夠狠!
然而,徐大總督這次出海平叛走得太順,仿佛老天爺也看不過眼了,正當興高采烈地凱旋的明軍艦隊在東海上行駛數日後,竟然正好遇上了颱風!
本來,每年的夏秋季是太平洋的颱風多發季,艦隊遇到颱風並不奇怪,但是明軍遇到的這個颱風有點厲害,風力估計達到十級,所以他們倒霉了,倒大霉了。
十級颱風什麼概念?風速約是30米每秒吧,即使是現代的大噸位貨船都得進港躲避,更遑論古代的帆船了。
狂風怒嘶,大雨鋪天蓋地,明軍的艦隊雖然龐大,但在驚濤駭浪的大海上卻是如此的的渺小,待到風平浪靜的時侯一清點,損失慘重啊,小船幾乎全軍覆沒了,幸好船上的人都轉移到大船上了,傷亡倒是不大。
但是糟糕的是,大船也側翻了兩艏,其中一艏還是大帥本人乘坐的旗艦,這下麻煩大了,跟天塌下來沒什麼兩樣。
明軍上下都像瘋了一般,在附近海面進行地毯式的搜救,最後倒是救上來近六成人,加上撈到的屍體接近八成,剩下的兩成人都失蹤了,偏偏徐大總督也在這兩成的失蹤人口之列。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魏國公徐鵬舉跟徐晉同坐一條船,不過這傢伙命大,最後竟安然無恙,只是受了驚嚇。另外,東王武田玄信、北王伊達宗正、西王毛利元就,還有小屁孩繼宮德康亦僥倖被救起,倒是南王織信美子也失蹤了。
「善惡到頭終有報啊,老天有眼,終於把徐晉這個惡魔收了。」武田玄信等人暗自竅喜,不過表面卻裝出悲痛的樣子,西王毛利元就還假惺惺地掬了一把眼淚。
謝三槍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王林兒等神機將領亦是著急萬分,不過王林兒為人相當沉穩,現在沒有發現大帥,總好過撈到他老人家的屍體,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大家經過商議討論,最終決定擴大搜索範圍,以事發地點為中心,搜索方圓百里的海域。
於是乎,魏國公徐鵬舉負責居中留守,而王林兒、謝三槍、仇鸞、陳瑜各率一支船隊分別負責東、西、南、北四個方向,以五日為限,五日之後,不管找不找到人都得返回中軍復命,因為船上的補給有限,艦隊必須餘留返回大明的糧食和水。
海上的風暴來得快,去得也快,颱風過後,依舊是艷陽高照。當太陽漸漸沉到海平線上方時,夕陽把某座小島拉出一道長長的陰影,一群海鳥在陰影上方盤旋不去。
嘩啦……隆!
海浪把一塊船板從小島的陰影中推了出來,只見紅彤彤的夕陽映照下,船板上分明趴著兩個人,只露出上半身,下半身都泡在海水裡。
兩人就那樣靜靜地趴在船板上,一動不動的,不知是死是活,頭頂上方的海鳥不住地低飛試探,迫不及待要飽餐一頓。
嘩啦……蓬!
海浪起起伏伏,終於把船板送到了小島的淺水區,船板上其中一人竟然掙扎著站了起來,看那曲線起伏的身形,應該是個女人。
該女子脫離了船板,站在齊膝深的海水裡,跌跌撞撞地往小島上行去,而趴在船板上的另一個人卻依舊紋絲不動,並且隨著退去的潮水流回大海中。
那名女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追上前幾步拽住了木板,然後步履維艱地把木板推向岸邊,終於,木板靠岸了,擱淺在沙灘上,女子顯然也筋疲力盡了,仰麵攤倒在濕濕的沙子上,任由苦鹹的海水沖涮著她的腳丫。
良久,女子才緩過氣,慢慢地站了起來,這時天色已經快黑下了,蒼茫的暮色下,只見此女臉容姣美,身材十分有料,赫然正是織信美子,不得不說,此女確實命大!
織信美子終究是習武之人,躺在沙灘上休息了半小時,體力已經恢復了幾分,她彎下腰,像拖死狗般把船板上那人拖上了岸,然後用腳把他挑翻轉身來。
只見這仁兄披頭散髮,滿嘴臉都是沙子,但也依稀認得出正是咱們的東洋總督徐晉徐大人,真是造化弄人,****啊,單槍匹馬的徐大人竟然落到織信美子這位同志手裡,幸好是個女同志!
織信美子蹲下來,惡狠狠地盯著徐晉,欣賞著總督大人狼狽的樣子,獰笑道:「惡魔,沒想到會落到我織田秀吉手上吧?」
織信美子狠狠地盯著了徐晉一會,緩緩伸出手去扼住了徐晉的咽喉,只要她一發力就能捏碎對方的喉骨,那就什麼仇都報了。
正在此時,徐晉竟然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織信美子嚇了驚,下意識地縮回手去,低下頭目光竟不敢與徐晉相觸,吃吃地道:「主人,你醒了!」
話一出口,織信美子便懊惱萬分,在這個荒島上,孤男寡女的,自己怕他作甚,就算殺了他也是神不知鬼不覺,該怕的應該是他才對。
徐晉似乎還沒緩過神,艱難地坐起來,雙手捂頭,表情難受地問:「這是哪裡?」
「不知道!」織信美子冷冷地道,同時眼神冷冷地盯著徐晉的脖子,心中殺機起伏,右手躍躍欲試。
剛才徐晉只是睜開眼,自己便嚇得退縮了,這讓織信美子感到難堪,也讓她意識到這個男人已經成了自己心魔,所以畏之如虎,而自己要克服這種畏懼心理,最有效的方法自然是親手把徐晉除掉,現在顯然是個極好的機會。
徐晉似乎還沒意識自己此刻正命懸一線,他舉目四顧道:「還好,島上有植物,應該能找到水源,只要有水喝,即使沒有食物也能堅持七八天,明軍現在肯定在四處找尋本帥的下落,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的。」
此言一出,織信美子頓時像被電了一下般,面色陰晴不定,最終把湧上心頭的殺機壓了下去。確實,這裡距離失事的地方估計不會太遠,明軍應該很快就會找過來,如果自己現在殺了徐晉,要是被明軍瞧出端倪,恐怕自己也會性命難保。
而且,織信美子甚至懷疑,即使徐晉是自行淹死的,明軍恐怕也會遷怒於自己,讓自己給這惡魔陪葬,所以自己想活命,不僅不能殺他,還要保護他的周全。
「去那邊看看有沒有水,本官渴了!」徐晉道。
「是,主人!」織信美憋屈地答應了一聲,然後怏怏不樂地站起來往島內行去找水。
看著織信美子走遠,徐晉暗鬆了口氣,後背更是被冷汗濕透了,其實當織信美扼著他的喉嚨時他就醒了,只是假裝不知罷了,剛才那句話是他故意說的,目的就是要提醒織信美子,明軍正在找自己,別犯傻!
幸好,總算信美子有所忌憚,並不敢繼續下殺手,不過儘管如此,徐大總督還是嚇得夠嗆的,自己一世英名差點就命喪女同志之手,奶奶的!
徐大人趕緊摸了摸腰間,瞬時臉色大變,完蛋了,自己系在腰間的雙管燧發槍竟然不見了,十有八九是沉到了海底深處,說不定多少個世紀後會被當成文物重要天日。
徐晉不禁暗暗叫苦,他本來有兩支槍的,現在掉了一支,如何是織信美子的對手,唯今之計只盼明軍快點找來了,正所謂夜長夢多,天知道織信美子會不會突然改變主意,卡嚓地擰斷自己的脖子。
正是怕什麼來什麼,這時,只見織信美子竟然腳步如風地跑了回來,眼神銳利得像倭刀。徐晉心裡咯噔一下,強自鎮定道:「怎麼了?有沒有找到水?」
織信美子掃了徐晉要間一眼,似乎鬆了口氣,搖頭道:「天黑了,那邊樹木多看不清,美子怕藏有蛇,不敢細尋,主人還是先忍一忍,等天亮了美子再去找。」
徐晉嗯了一聲道:「好吧,那就等天亮再找。」
這時夕陽已經完全沉入了海面以下,黑暗開始統治大地,幸好,現在天氣還不冷,否則也夠嗆的。
織信美子在徐晉的對面坐下,黑暗中兩人四目相對,又若無其事地分開,大家都相互警惕地提防著。
「主人,你的麾下幾時會找來?」織信美子打破沉默道。
徐晉淡定地道:「用不了多久,快則今晚,遲則兩三天之內,看運氣吧!」
「主人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他們肯定會分頭搜索方圓百里的,找到這裡是遲早的事,如果運氣好的話,今晚就會找到這裡,運氣不好的話,可能要久一點,但願島上有水源吧。」徐晉從容地道。
織信美子十分痛恨徐晉這種從容自信,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嘴臉,她追問道:「要是沒有水源呢?」
徐晉淡道:「那咱們就要倒霉了,沒有水喝,只能堅持三天左右,若是有水喝,即使沒吃的,也能堅持七八天。」
「美子見過有人靠喝尿堅持了七天!」織信美子揶揄道。
徐晉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道:「這也是個辦法,只要你不嫌噁心的話,本官撒尿時你接著。」
織信美子眼中閃過一絲羞惱,冷道:「其實也可以喝血的。」
徐晉漫不經心地摸了摸褲腿道:「哪裡來的血?」
織信美子臉色微變,忽然醒起當年在揚州的舊事,當時徐晉和那江南名妓王翠翹被劫持上船,結果徐晉十分陰險地把一支雙管燧發槍藏在靴筒內,關鍵時刻摸出來給了鯊王徐惟學一槍,最終嚇得自己和武殊只能跳水逃命。
「美子會捕魚,明天美子便試試能不能捕到海魚,弄些魚血給主人喝!」織信美子瞥了徐晉雙腳一眼道。
徐晉淡笑道:「到時再說吧,或者島上有水呢,魚血終究太腥,能不喝自然是不喝的好,咱們是人,不是茹毛飲血的畜牲。」
織信美子臉皮抽了一下,感覺自己被罵了,這些讀書人果然最是陰損,拐彎抹角地罵人,還不帶髒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