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安
小西關大街,臥雲樓。
大堂內,腐臭的氣味兒四處瀰漫。
江小道穿過層層煙幕,順著樓梯來到二樓雅間。走到門口時,他停住腳步,下意識地摸了摸掌心裡的那塊疤。
當年那塊炭火落在手上時,到底有多疼,江小道早就不記得了,但那張讓他忍痛遭罪的臉,卻始終沒有忘掉。
幾年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獨自面見周雲甫。
以江小道如今的身手而言,一點兒不吹,無論韓策在不在,哪怕只是徒手,他都能輕而易舉地殺了那個老登!
可為了老爹,他又不能那麼做——煩!
遲疑了片刻,江小道原本冷硬的面容,漸漸鬆弛了下來,最後乾脆一抹臉,換上滿面笑容,即便身在門外,那副阿諛奉承的神情也近乎諂媚,令人作嘔。
「爺爺!小道來看您啦!」
房門應聲而開,韓策板著一張臉,上下打量了一眼小道。
「韓叔,你也在啊,最近挺好的?」江小道點頭哈腰地問候。
「嗯!」韓策微微側身,「沒帶尾巴吧?」
江小道嘿嘿一笑:「沒有,家裡四叔和七叔都出去了,我來的時候,特意繞了好幾條街,沒人瞅見。」
「進來吧。」韓策隨手關上房門。
一進屋,江小道就像蒼蠅瞅見了屎,哼哼唧唧地直奔周雲甫走過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二話不說,上來就先「咣咣」地磕仨響頭。
「爺,小道來得晚點,讓您久等了。這不,剛才繞到過來的時候,路過一家點心鋪子,知道您啥也不缺,可我也沒啥來錢的道兒,只能買點這些小零嘴,您賣孫子個面兒,高低先收著,就算是成全小道這份孝心吧。」
話是他自己說的,可東西卻是胡小妍讓他買的。
這種奉承話,周雲甫以前一天能聽八百段,早就膩了,只是懶洋洋地擺擺手,讓韓策接了那盒點心。
「小子,你多大了?」
江小道並不抬頭,仍然跪著:「爺,我今年毛歲十九,眼瞅著二十了。」
「這麼快啊!」周雲甫由衷感慨,「當年,你頭一回來我這的時候,還沒這麼高呢!」
「那年才剛十四歲,有一頓沒一頓的,沒長開。」江小道嘿嘿應和道,「這幾年跟著我爹,吃的好點兒,這才竄起來。」
「腦袋抬起來,讓我瞅瞅。」
「哎!」江小道應聲抬起頭。
周雲甫仔細端詳了好一陣,不禁招呼韓策過來,說:「這小子可比以前瞅著順眼多了啊!」
「嗯!」韓策也跟著點點頭,「以前根本沒法看,現在起碼沒那麼磕磣了。」
江小道心裡罵娘,臉上卻仍然笑嘻嘻地任由他們調侃。
周雲甫躺在藤椅上,忽然又問:「娶媳婦沒?」
江小道心裡一凜,他不確定周雲甫是否知道自己的婚事。
按理說,老爺子應該知道胡小妍這個人,畢竟她經常出入老爹家裡,但到底知道多少細節,就不好說了。
周雲甫總不至於特意安排一個眼線,盯著江小道五年吧?
這可能是一次試探。
江小道不敢隱瞞,但又不想說得太多,以免讓胡小妍成為周雲甫掌控他的工具。
「爺,我天天跟那幾個老光棍待一塊兒,除了我大姑,就沒咋跟娘們兒說過話。」
江小道一邊說,一邊偷瞄周雲甫的反應,見老爺子忽然眯起了眼睛,便立刻話鋒一轉。
「不過,最近倒是也說和了一個,可是人家姑娘說我沒生計,看那意思,還不想嫁呢。」
周雲甫跟老公雞打鳴兒似的,嘎嘎笑了兩聲,點點頭說:「也是,爺們兒還是得當家立業才行啊!既然沒有來錢的道,咋沒來找我?」
江小道賠笑著說:「主要是怕手潮,拿不住事兒,給您丟臉。」
「伱想做啥生意?」
「爺,做生意我可不行,帳都不會算,真讓我干,那不得賠死!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也不多求,能像我爹他們那樣,出來賣賣力氣就行。」
既然說到這了,周雲甫也很乾脆地問:「你爹手底下出了內鬼,你知道不?」
「知道!」沒必要隱瞞,江小道如實回答,「前兩天,我爹偷摸跟我說過這事兒。」
周雲甫身子前傾,盯著江小道,又問:「你覺得會是誰?」
「我瞅誰都像!」
「挺好。」周雲甫對這個回答很滿意,「查內鬼,就得有這種勁頭。小子,這事兒要是交給你,能辦成不?」
「這……不敢把話說滿。不過,爺,要是能跟在您身邊,有您幫著提點提點我,這事兒我一準兒辦了!總之,您說話,我照做!」
周雲甫點點頭,醞釀了一下,終於開口切入正題。
「好,小子,打今兒起,你可以自己開個堂口招人,需要傢伙和挑費的時候,只管來找韓策,他會幫你解決。」
聞言,江小道渾身一怔,不覺瞪大了眼睛看向周雲甫,心裡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來之前,因為有老爹的提醒,江小道預感到自己會被重用,但卻從未想過自己能直接跟「四梁」並駕齊驅——這回家的時候,是不是可以跟老爹論哥們兒了?
周雲甫的確是玩弄人心的老手。
不可否認,有那麼一瞬間,江小道確確實實有一種為周雲甫赴湯蹈火的衝動。
二十郎當歲的小年輕,正當打手的年紀,卻能被江湖龍頭委以重任,另開堂口。這種知遇之恩,要是放在別人身上,非臨事一死而不能報答!
怎奈他江小道恩寡情淡,仇盛恨濃,天生的記打不記吃。
要怪,就怪在了當年那塊炭——讓周雲甫錯估了這小子的心。
所幸,也幸在了當年那塊炭——讓江小道記住了老爺子的仇。
正在愣神的功夫,卻聽周雲甫又囑咐了一聲。
「不過,小子,我讓你開的,是暗堂。」
「暗堂口?」江小道反問,「不能用您的名號?」
周雲甫點了點頭:「你還年輕,獨當一面肯定還差點火候兒,所以更適合干點出其不備的活兒。你是暗招,得先把自己藏好嘍,蔦悄地辦事兒,沒聲兒,沒影兒。」
「像貓一樣?」
周雲甫沒有回答,而是招呼了一下韓策,當即給了小道一沓奉票,展開一看,奉天官銀號,五元、十元,都有。
「這錢你先拿著!」韓策冷言冷語地說,「以後招人、辦事兒,少不了用錢的時候,要是不夠了,再來找我。」
江小道沒有忘記偽裝,立馬笑臉相迎的接過錢。
「好好好,多謝韓叔!」
可就在江小道張手接錢的時候,周雲甫忽然瞥見了他掌心上的那塊疤,右眼皮緊跟著猛然一跳,立馬下意識地伸手攔住。
一隻枯槁的手臂突然橫在眼前,江小道和韓策都有點懵。
啥意思?
堂堂的奉天瓢把子,剛說出去的話,扭臉就要變卦?
「爺,您這是……」江小道欲言又止。
「小子,知道你自己在幹啥吧?」周雲甫狐疑地問,「別把你爹害死。」
江小道明白他的意思,當即縮回手,又跪地磕頭,忙說:「爺,小道知道自己在幹啥!我,我爹,還有我大姑,咱們都在您這條船上呢!同船同心!給您賣命,就是給自己賣命!」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周雲甫略顯遲疑地抬起手,他確信自己的打算沒有問題,可那種不祥的預感,又是那麼真切。
果然,江小道走後,周雲甫立刻叫來韓策,囑咐道:「盯著點那小子!」
沒想到,韓策這一次卻料他之先。
「舅,放心吧,外頭早就安排人了。」
周雲甫有些茫然地點點頭,緊接著又突然站起身,四處尋摸著什麼。
韓策看得糊塗,便問:「舅,你找啥呢?夜壺?」
「啊?」周雲甫一愣,「找啥?我找啥來著?」
「舅,你沒事兒吧?要不坐下,我給你燒一袋?」
「不用不用。」
周雲甫似乎有點焦慮,但他覺得這種焦慮來自於蘇、白兩家。
緩了一會兒,老爺子突然破天荒地提議道:「外甥,帶我出去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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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