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再探老城廂

  第548章 再探老城廂

  「嘩啦啦——」

  老城廂公寓內,梅太太將首飾盒裡的金銀珠寶悉數倒在桌面上,皺著眉頭,在其中挑挑揀揀,兀自呢喃:

  「哪裡去了,明明就放在這裡了呀……」

  莫名其妙丟了一條珍珠項鍊,梅太太很鬱悶,因此今晚全無心情打牌。

  起初,她懷疑是外賊所為,可轉念一想,若真是外賊所為,何不乾脆一卷而空,偏偏只拿一件首飾?

  緊接著,便又疑心是那些牌局姐妹偷的,但苦於沒有證據,畢竟不便開口質詢。

  四下搜尋了許久,終於確信那條項鍊已經失竊,梅太太心裡頓時冒出個想法,於是便立刻趿拉著拖鞋,快步朝客廳里的電話機走去。

  便在這時,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咚咚咚!」

  「誰呀?」

  梅太太不耐煩地走過去應門。

  拽開屋內的木質門板,隔著防盜鐵欄向外張望,整個人頓時愣在原地。

  只見走廊里站著四個黑衣男子,此刻正斜倚在門框附近,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

  「、是什麼人吶?」

  梅太太有點慌張,下意識去看防盜鐵欄上的掛鎖,結果猛然發現,鎖頭竟已然被人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楊剌子咧咧嘴,蹩腳地模仿起吳儂軟語的腔調,說:「阿嫂,哥幾個是好人,來給你送溫暖啦!」

  老解等人聞言,頗為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旋即,就見趙國硯身穿風衣,從斜刺里走過來,伸手撥開眾弟兄的肩膀,拉開防盜鐵欄,邁步走進屋內。

  「儂要做什麼?」梅太太嚇得立刻後退了幾步。

  「沒啥,別緊張,就是想跟你嘮嘮。」

  趙國硯站在門口的腳墊上,低頭看了看屋內的地板,忽然問:「用脫鞋不?」

  梅太太不置可否,卻莫名回了句說:「儂是來找阿銘的吧,他不在我這裡。」

  「誰是阿銘?」

  趙國硯眉頭緊鎖,顯得有些困惑,隨即留兩個弟兄在外把門兒,自己則領著楊剌子和老解邁步闖了進去。

  梅太太當然提心弔膽,但見幾人來者不善,因此也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冒然大嚷大叫,生怕惹來不必要的災殃,於是便只顧倉皇后退,同三人保持距離。

  趙國硯立在房屋正中,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環顧左右,目光在客廳里的電話機上停留了片刻,隨後便徑直走進臥室。

  楊剌子見狀,立馬上前摟住梅太太的蜂腰,嬉笑著說:「走吧,咱們屋裡交交心。」

  梅太太渾身打了個激靈,正要躲閃時,餘光一掃,卻見對方腰際別著配槍,當下便不敢再有所掙扎,只好老老實實的,聽之任之。

  臥室內,昏燈一盞。

  趙國硯站在梳妝檯前,隨手撥弄兩下桌上的金銀珠寶,接著又挨個兒打開首飾匣子,似乎是在有目的地尋找什麼東西。

  見此情形,梅太太忙說:「這些首飾都給儂好了,儂放過我好不啦,我家先生可是……」

  話沒說完,趙國硯忽然抬起手,示意她先不要多嘴。

  楊剌子便笑著將梅太太扶到床邊坐下,一邊摩挲著她的肩頸大腿,一邊沒個正形地調戲道:「阿嫂,你別緊張啊,你一緊張,給我也整緊張了,這小心臟撲通撲通亂跳呢,不信你摸,來,你摸摸,別不好意思啊!」

  梅太太不敢反抗,只好任由擺布。

  於是,這邊撩閒扯淡,那邊翻箱倒櫃。

  不多時,趙國硯驀地停了下來,卻從首飾匣里翻出一張郵票大小的半身合影。

  照片中,一個是年輕時的梅太太,另一個男子三十出頭,五官不甚周正,臉有點兒歪。

  拿著照片,仔細端詳片刻。

  趙國硯不禁皺了皺眉,旋即在梳妝檯前的椅子上坐下來。

  離開老城廂公寓那晚,闖虎曾經看過這張照片,卻因彼時光線昏暗,時間緊迫,所以沒來得及多想。

  如今趙國硯仔細打量,立刻發現不少疑點。

  照片中的男子其貌不揚,跟江連橫等人所描述的梅先生相去甚遠,根本談不上小白臉的派頭,而且年齡也對不上。

  這時候,楊剌子仍在不著四六地調戲著梅太太,一會兒說「阿嫂你真香,是不是擦了雪花膏」;一會兒說「阿嫂你可憐可憐我,我想跟你睏覺」;擾得梅太太不堪其辱,惱羞輩分。

  「楊,別鬧了。」

  趙國硯出言打斷,楊剌子便立刻閉上嘴,只是手上仍然不老實,還在四處摸索。

  隨後,趙國硯拿著相片在梅太太眼前晃了晃,問:「夫人,旁邊這是你什麼人?」

  「那是我家先生。」梅太太語出驚人道,「他是在法捕房當差的,錢可以給幾個,儂放過我好不啦?」

  趙國硯眉心一緊,忙問:「他是你男人的話,那個小分頭是誰?」

  「什么小分頭?」

  「一個男的,三十歲出頭,穿件白色西裝,梳個小油頭,他來過這棟公寓,也進過你這屋,別跟我說你不認識他。」

  「儂講的是阿銘……」梅太太臉一紅,忽然遲疑了,「他……他是我弟弟……」

  「弟弟?」趙國硯等人互相看了看。

  一個常年守活寡、風韻猶存的闊太太,突然冒出個不務正業的弟弟?

  這事兒不消細想,只需看看梅太太那副反應,便能猜到其中的風流隱情。

  如此說來,那個名叫「阿銘」的白西裝小分頭,就不是所謂的梅先生了。

  趙國硯有點兒意外,但也並非無法接受。

  事實上,江連橫等人從未當面問過梅太太,她先生到底是不是那個白西裝男子。

  他們只是恰好碰見,那男子隔三差五地出入梅太太的房間,便想當然地認為他就是所謂的梅先生。

  眼下情況有變,趙國硯轉而卻問:「你剛才說,你男人在法捕房當差?」

  「對,他還是黃探長的門生呢!」梅太太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急忙說,「黃探長儂曉得吧?不要把事情鬧大,不然我先生——」

  「你男人不是吃白相飯的麼?」

  「是吃白相飯的呀,所以才在法捕房當差嘛!」

  梅太太沒有撒謊。

  整個十里洋場,無論是法租界,還是公共租界,所有在巡捕房裡當差的,十之八九,全都是吃白相飯的臭流氓,而在滬上,說一個人是吃白相飯的,也毫不跌份兒掉價。

  而且,梅先生在法捕房裡,只是個地位卑下的「包打聽」,這身份說出來,甚至還比不上「吃白相飯的」臉上有光。

  此前,江連橫等人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杜鏞和張小林身上,未免忽視了黃麻皮的老柴勢力。

  趙國硯頓覺事情漸漸明晰起來,於是連忙追問:「你男人多長時間沒回來了?」

  「他?」梅太太忽然有些忿恨,「他總也不回來,最近快有一個月了吧,我曉得他在外頭養女人!」

  「那你們最近也一直沒聯繫?」

  「最近通過兩次電話。」

  「啥時候?」

  「我想想……記不太清了,哦,好像是在三金公司出事以後,他給我打過一次……」

  「他跟你說啥了?」趙國硯問。

  聽著對方的口音,梅太太心裡漸漸生出些許不好的預感,遲疑了片刻,卻說:「他問我家裡最近有沒有人租房子,租多久,講他有幾個朋友要過來住。」

  趙國硯雙肘拄在膝蓋上,身體前傾,直勾勾地盯著梅太太,忽然抬手指了指她身邊的楊剌子。

  「夫人,你最好跟我說實話。我這位兄弟,發起瘋來禽獸不如,連爺們兒都不放過,你懂我意思吧?」

  楊剌子聞言,不禁抿了抿嘴,悶聲接下了這盆髒水。

  梅太太嚇得不輕,連忙賭咒發誓道:「不不不,我講的都是實話,他只是跟我講,如果租客退房的話,要馬上通知他,他再安排朋友過來住。」

  「那他朋友來了麼?」

  「沒有。」梅太太搖了搖頭。

  趙國硯緩緩直起身子,心下若有所思。

  顯然,青幫「三大亨」的耳目遠比預想中的更早,便已經注意到了老城廂公寓這邊的情況。

  只不過,或許是因為還不夠確定,或許是因為消息傳遞滯阻,也有可能彼時正在全力應對斧頭幫,總之並未有所行動。

  但有一點還不夠確切——他們到底是如何順藤摸瓜,找到了老城廂這條線索。

  趙國硯接著問:「所以,租客搬走那天晚上,你給他打過電話了?」

  「打過。」梅太太噤若寒蟬,試探著問,「、幾個是江先生的朋友?」

  趙國硯不搭茬兒,徑直問道:「夫人,你知道那天晚上閘北火車站出過啥事兒吧?」

  「我曉得,可我聽人講……出事的是個叫什麼王老九的人吶。」

  趙國硯擺了擺手,轉而又問:「是誰你就不用管了,說說你那個弟弟吧,你有沒有他的照片?」

  梅太太正想搖頭,可一見身邊的楊剌子,便又立刻改變了主意,說:「有的,我給儂找一找,不過阿銘已經有好幾天沒來過我這裡了。」

  楊剌子笑道:「沒事兒,以後我來。」

  梅太太渾身一顫,佯裝沒聽見,接著就去床頭櫃裡翻找起來。

  不多時,一張夾在書頁里的小照片就被遞了過來。

  趙國硯接過來一看,只見照片中的男子略顯年輕,但那股油頭粉面的派頭,倒確實符合江連橫的描述了。

  他將兩張照片揣進里懷,再無其他可問,於是便說:「夫人,今晚——」

  「今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梅太太無師自通,急忙表態道,「放心,我什麼都不會講,真的真的,儂放過我,我什麼都不曉得,只是打了一通電話而已……」

  楊剌子和老解相視一笑,饒有興致地看著梅太太的慌張神情。

  片刻過後,趙國硯抬手指了指梳妝檯,忽然問:「夫人,你丟了一條項鍊吧?」

  梅太太一愣,心裡頓時生出莫大的恐懼。

  「儂、儂怎麼曉得的?」

  「你不想再丟一條命吧?」

  「不不不,不想不想。」梅太太急得口乾舌燥,差點兒哭了出來,「我真的只是打了個電話,其他什麼都不曉得,儂放過我吧。」

  這時節,楊剌子的手早已悄然摸到身後,只等著趙國硯一聲令下。

  然而,命令卻遲遲沒有下達。

  情況有變化。

  原來的消息並不準確,梅先生的身份出現了偏差,此人並非是那個白西裝小分頭,而是法捕房的包打聽。

  趙國硯必須獨自做出判斷。

  沉思半晌兒,他的腦海里猛然回想起闖虎所說的那句話——梅太太的牌局姐妹,全都同病相憐。

  想到此處,趙國硯忽地搖了搖頭,卻說:「夫人,放了你不可能,但我可以給你個機會自救。」

  「儂儘管講,我全都照辦就好了。」梅太太忙說。

  「咱倆做筆交易,對你對我,都有好處,但我醜話得先說在前頭,你那條珍珠項鍊,我兄弟能進你這屋一次,就能進第二次,懂麼?別拿巡捕房嚇唬咱們,那幫巡捕沒工夫成天圍著你轉,但他們倆可有的是工夫,你明白這道理吧?」

  「明白。」

  梅太太臉色蒼白,直愣愣地點了點頭。

  她當然沒有任何回絕的資本,但卻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交易,還能給她自己帶來好處。

  ……

  十五分鐘過後,房門再次推開。

  趙國硯帶領眾人,邁步走出老城廂公寓大樓,樓門口的馬路上,自然還有兩個在外放哨的弟兄。

  大伙兒碰頭說了幾句話,隨即分成三隊,一隊由老解領頭,朝美租界遠去;另一隊由趙國硯做主,朝法租界愛多亞路趕路,最後餘下兩人,則繼續潛伏在老城廂公寓附近。

  去往大世界的路上。

  楊剌子邊走邊問:「硯哥,咱到底啥時候跟青幫響啊?」

  「急啥?」

  楊剌子連忙笑著解釋道:「沒有沒有,我倒是不急,就是……老牛去逮那個賣藝的,咱幾個跑來找這老娘們兒,感覺……好像沒啥用啊!」

  「沒用?」趙國硯停下腳步,神情嚴肅道,「這是滬上,不是奉天,你連青幫的耳目眼線都沒整明白,就打算跟他們響,找死吶?」

  東家當初的行程,到底是怎麼泄露出去的,這件事必須要搞清楚。

  否則,他們這些趕來支援的弟兄,隨時都有可能重蹈覆轍。

  而且,只有這件事查清楚了,他們才能判定誰能相信,誰不能相信,不然只能是無頭蒼蠅,四處亂撞。

  「咱們大老遠過來,不是給人當靶子的。」趙國硯鄭重其事地提醒道,「這不是你在奉天辦髒活兒的時候,凡事都有東家給你兜底,十里洋場是人家的地盤兒,一句話說漏了嘴,不知道要坑死多少弟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