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華洋互利

  第541章 華洋互利

  「鐺——鐺——鐺——」

  轉過天來,又是清晨時分。

  奉天外城近郊,南關天主教堂矗立在一片寒窯土瓦之間。

  塔樓上的鐘聲久久迴蕩,唱詩班正在讚美上帝,空靈的福音傳得很遠,省城裡的華洋信徒循著樂聲,陸續從四面八方趕來禮拜。

  教堂東側,是一排附屬建築,有修習室、閱覽室、小禮拜堂、育嬰堂、食堂、宿舍等等。

  平日裡,那些神職人員便在此處生活起居,傳教布道。

  此時,幾個江家的「在幫」兄弟正在不遠處聚眾閒話,時不時地沖年輕的修女吹口哨撩閒。

  王正南撇下眾弟兄,繞過「神愛世人」的標語,急匆匆地朝教堂東側的建築群走去。

  剛到門前,就見一個年近古稀的老傳教士走下台階,笑呵呵地迎面而來。

  此人名叫蘇裴理斯,是法國巴黎「外方傳教會」的神職人員,也是南滿教區的第二任代牧主教,不過去年剛剛退休,眼下正忙著跟繼任主教交接工作。

  蘇裴理斯在遠東生活了三四十年。

  打從前清那陣兒,他便開始在關外布道,曾在庚子年親眼目睹「大師兄」火燒南關大教堂,並在其後肩負起教堂的重建工作,因此在遠東地區的「外方傳教會」中享有極高的聲譽。

  甚至,在整個遠東的各個教區中,都很難找到比他資格還老的傳教士了。

  一見南風過來,蘇裴理斯立馬揮了揮手,用相當流利的中文打了聲招呼。

  「王,早上好。」

  倆人算是忘年交,原因無他,只因江家平時的捐款比較多。

  王正南跟洋人廝混日久,法語、德語雖然沒學明白,但最通用的英語,倒是能順嘴胡謅幾句。

  他分不太清天主和新教的區別,對神職人員的等級也是一知半解,總之見了傳教士,一律全叫Father,偏偏他發音不標準,Father念成了Fader,聽起來就難免有點像在罵人。

  二人在門口寒暄了幾句。

  旋即,蘇裴理斯側過身,抬手邀請道:「王,快請進,我為你介紹一下南滿教區的新任主教。」

  「哎呀,多謝多謝,那就辛苦您了。」王正南連忙客氣道,「請請請,您先走。」

  說話間,兩人推開門板,穿過走廊,來到一間看似簡樸的會客室內。

  屋裡不過一張長桌,幾把椅子,看上去極其單調,可角落裡架子上的茶具器皿卻相當精美昂貴。

  此時,會客室內只有一位正當壯年的傳教士,身穿黑色道袍,領口露一點白,謝頂,蓄鬚,見到有人進來,便立馬起身相迎。

  「王,我來給你介紹一下。」蘇裴理斯站在兩人之間,語氣格外熱情,「這位就是南滿教區的第三任代牧主教,中文名字叫衛忠藩。」

  「Fader,你好你好。」王正南連忙伸出手。

  蘇裴理斯接著又向教會同僚介紹道:「這位就是我經常跟你提起的王先生。這幾年來,王先生對我們教會在南滿的發展貢獻很大,捐助了很多善款,你以後在奉天的工作,可少不了他的支持呀!」

  衛忠藩聞言,也鄭重地伸出手,笑呵呵地說:「多謝王先生對教會的慷慨支持,願主與你同在。」

  「別別別,Fader你太客氣了,都是小事兒,不足掛齒!」

  王正南趕忙推辭道:「咱們都是迷途的羔羊,上帝他老人家是牧羊人,牧羊人薅點兒羊毛,那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兒麼!呵呵呵!」

  蘇裴理斯和衛忠藩互相看了看,橫豎都覺得這套說辭有點兒彆扭。

  王正南也感覺自己有點用詞不當,於是急忙改口道:「我那意思是說,我那些捐款,其實都是受到了上帝的指引,不捐不行,不捐不踏實。」

  如此一來,兩個傳教士才算放心,旋即邀請南風入座洽談。

  今日會面,既是南風主動登門,也是南滿教區的主動邀請。

  雙方各懷目的而來,因此沒客套幾句,便很快進入了正題。

  初次碰面,衛忠藩顯得還挺含蓄,扭扭捏捏地說:「王先生,蘇裴理斯主教在奉天的工作,以後就由我來接手了,希望伱能像以前一樣,繼續鼎力支持教會的發展。」

  「支持,必須支持!」王正南連連點頭道,「Fader你有什麼要求儘管開口。」

  蘇裴理斯接過話茬兒,開誠布公地說:「是這樣的,衛忠藩主教想在教堂附近開一家診所,來為我們的教徒和奉天的百姓提供免費醫療。」

  「利國利民,積善行德,這是好事兒呀,必須得帶上我!」王正南拍著胸脯保證道,「等到要捐款的時候,我肯定帶頭捐款,誰讓我有罪呢!」

  衛忠藩很高興,連忙點頭讚許:「王先生不愧是華人教徒的表率呀!」

  「嘿嘿,Fader,你先別急著誇我,你想開診所,我保證能幫你籌到錢,但我話得說明白了,我這幾年,一直都是代表江家在給教會捐款,這份人情,你們也得記在我東家的頭上。」

  「王先生不必過謙,我們知道一直是你在遊說江家支援教會。」

  「誒,我再怎麼遊說,那錢不也是我東家出的麼!」

  「懂了,既然如此,我會替江先生禱告的,願主賜福於他。」

  王正南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卻說:「禱告當然更好,但我更希望,Fader你能不能正式承認我哥、也就是江連橫是你們『外方傳教會』的教徒,享受教會的庇護?」

  蘇裴理斯和衛忠藩相視一眼,略顯困惑道:「這倒不是什麼難事,如果江先生願意皈依,我們當然願意接納他,可是江先生好像從沒來過這裡啊。」

  「嗐,主要是我東家平時工作太忙,沒時間,其實他心裡早就有上帝了。」

  「這……」

  衛忠藩有些猶豫,轉而卻問:「那江先生受過洗禮嗎?」

  王正南搖了搖頭:「暫時還沒有。」

  「那他棄絕撒旦麼?」

  「棄絕,他跟撒旦不共戴天!」

  衛忠藩轉頭看向蘇裴理斯,忽然改用法語嘀咕了幾句,似乎是在爭論著這樣的安排是否合規。

  片刻過後,看樣子大概是老傳教士占據了上風。

  蘇裴理斯點點頭說:「考慮到江先生在奉天的影響力,以及這些年來對教會的支持,我想,我們可以破格先認可他的教徒身份,日後再舉行皈依儀式。」

  衛忠藩也跟著表態道:「前提是江先生會繼續支持我們教會,還有診所的項目……」

  「放心!只要Fader承認我東家的身份,別說是診所,你就算蓋醫院,江家也會全力支持!」

  雙方各取所需,洽談的進程自然相當愉快。

  王正南雖說不甚了解教會在西洋列國中的地位,但有一點卻很清楚,那就是這幫傳教士遠比他們看起來的更有權勢。

  十里洋場,兩界三管,法租界自成一方勢力,而遠東各個教區的主教,彼此間也多有聯繫。

  因此,王正南才特意趕來求見南滿教區的新任代牧主教,試圖為遠在千里之外的兄長上一道身份保險,儘管不確定能否起到作用,但也總好過毫無準備。

  而衛忠藩作為新上任的教區主教,同樣也需要本地豪紳的支持,才能順利接過蘇裴理斯的衣缽。

  雙方互惠互利,當下便一拍即合。

  ……

  ……

  離開南關天主教堂以後,王正南又在弟兄們的護送下,奔走於奉天的各家洋行、以及洋記者的住處,攀交關係,竭力為遠在滬上的江連橫等人提供無形的人脈支持。

  這一整天忙活下來,早已累得骨軟筋麻。

  等到黃昏時分,途徑小西關,正到縱橫保險公司大門口時,恰好又碰見了雅思普生。

  兩人閒話了幾句,王正南問:「天都快黑了,怎麼跑這兒來了?」

  雅思普生感慨道:「王先生,我要回遼南去重新辦德茂洋行了,趙先生剛才找我,我也順便過來跟方言道個別。」

  王正南辦完了一整天的差事,聽了這話,便索性同德國佬一道進了保險公司大樓,朝著頂層辦公室走去。

  「老趙找你有啥事兒呀?」南風邊走邊問。

  雅思普生壓低了聲音,解釋道:「要談一筆軍火生意。」

  「你那洋行還沒復業呢,現在就開始有貨了?」王正南有點意外。

  雅思普生諱莫如深地笑了笑:「王先生,要是等洋行復業再找貨源,哪裡還來得及?」

  「這道理我也明白,可我聽那些洋記者說,你們國家的武器不是都被銷毀了麼?」

  「銷毀的都是大型裝備,槍彈還有,尤其是毛瑟手槍,我們的士兵都不喜歡用,沒想到你們特別喜歡用,很多存貨早就開始往遠東這邊走私了。」

  說到此處,雅思普生忽然問:「對了,江先生還沒從滬上回來麼?」

  王正南搖了搖頭,嘆聲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等進辦公室慢慢嘮吧!」

  說話間,兩人來到頂層辦公室門前。

  推開房門,卻見趙國硯正坐在沙發上接待兩位陌生的來客。

  方言則是站在辦公桌旁,耐心整理著諸多文件,見到雅思普生進來,便連忙湊過去,一如十幾年前那般,笑呵呵地叫了一句「先生」。

  兩人兀自寒暄。

  王正南卻將目光看向沙發,只見兩個身穿二棉夾襖、體格魁碩的男子正在那嘻嘻哈哈地說笑。

  「老趙,這兩位是……」他走上前,略顯遲疑地問。

  不等趙國硯回話,兩個男子便歪起腦袋,看向南風,手裡一邊把玩著一頂牛仔帽,一邊嗤笑著問:「咋的,不認識啦?」

  「這兩位是李正山頭上的兄弟,特意過來給家裡幫忙。」趙國硯介紹道。

  「來的這麼快?」王正南有些訝異。

  「能不快麼!」兩個胡匪大大咧咧地說,「咱們大當家的聽說江老闆在南邊扎了手,馬上就派咱倆過來了,咋說也是十幾年的交情,就當是來串門兒了。」

  王正南這才知道,老牛、老解和楊剌子剛走了一天,便已經開始有熟脈陸續派人趕來奉天。

  何以這麼快?

  主要原因還是在於南滿鐵路。

  小東洋已經在關外深耕了將近二十年,為了高效率掠奪關外資源,故而大興鐵路,十幾年的時間,奉省和吉省南部,鐵路縱橫交錯,密如蛛網,胡匪乘車而來,最多一個晝夜,便可通行全省。

  趙國硯抬頭看向王正南,說:「南風,正好你來了,待會兒幫忙給這兩位兄弟安排一下住宿。」

  王正南應下一聲,連忙招呼著兩個胡匪跟他下樓。

  畢竟,保險公司明面兒上還是門正經生意,總不能引來一幫胡匪在這裡談事。

  可兩個胡匪卻擺了擺手,說:「住宿的事兒,不著急,主要這趟咱倆人可是空手來的,沒帶傢伙,你們倒是趕緊把噴子準備準備呀!」

  「放心,傢伙肯定有。」趙國硯抬手指了指雅思普生,「家裡訂了二十把大鏡面兒,差事辦完了,你們可以把槍直接帶回去。」

  兩個胡匪眼前一亮,喜道:「白給?那可說准了,別到時候禿露反帳的。」

  「那不會,只要你們到時候別慫就行。」

  聞聽此言,兩個胡匪立馬撇了撇嘴,冷哼道:「操,老子今年這一整年,淨他媽的在山上跟毛子響了,咋的,滬上那幫癟犢子比毛子兵還猛?」

  話音剛落,辦公室的房門突然敲響。

  「進!」趙國硯知會一聲。

  緊接著,就見一個江家的「響子」從門外探頭進來,小聲說道:「硯哥,大孤山的綹子派人來了,還有調兵山的人手……是讓他們都上來麼?」

  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江家傍著張老疙瘩這座靠山,在奉省立櫃十年,這還是頭一次以龍頭瓢把子的身份召集線上的「橫把兒」,還不到兩天時間,近處的幾股綹子便已應招而來。

  儘管這些胡匪零星各處,人數也不多,但畢竟不能放他們在城裡四處亂竄,否則一旦捅出簍子,還得出面跟官府解釋。

  趙國硯索性徑直站起身來,朗聲說道:「大嫂吩咐過,來者是客,今兒晚上先讓弟兄們去『會有俱樂部』吃頓酒席,明天下午,準時出發,遲來的就不再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