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斷後
江小道美了。
不是因為他與這小姑娘之間一廂情願的「約定」,而是單純為自己言出必行的做派感到得意,如今顧盼自雄,覺得自己大小也是個爺們兒了。
至於什麼一約既定,白首相攜的事兒,他是壓根兒就沒多想。
娶就娶了,多大點事兒!
小姑娘膝蓋以下,沒有雙腿,背起來很費勁,全靠拽著胳膊硬扛。江小道背得不輕鬆,小姑娘兩條胳膊也被硌得生疼,倆人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走出房門,宮保南正靠在牆邊,冷哼哼地問:「你就打算這樣一路把她背到奉天?」
江小道歪了歪腦袋,說:「那不有驢車麼!」
聽他回答得如此乾脆,宮保南也明白了,這小子要救人,並非一時興起,儘管想得不甚周全,但也並非毫無計劃。
將小姑娘安頓好,江小道把驢車趕到院子中間,隨後又返回人牲房裡。
關偉迎面就問:「要全清?」
「那當然!」
江小道記得王貴和的話,他們走的是窄路,事兒辦的不乾淨,背後就會多出一頭狼。
老爹江城海也告誡過他,越是怕,越要狠。
關偉卻一把按住江小道的手腕,說:「小道,現在這年頭亂,你大晚上的放兩槍,沒人樂意多管閒事,可你要是拿槍當炮仗玩兒,動靜太大,那就兜不住了!」
「嗐!我沒打算用槍!」
老爹給江小道的匣子槍,本有十顆子彈,一顆「過堂」,給江小道試膽;一顆上山打了狍子;方才兩顆打在鉤子身上。
如今還剩六顆子彈,江小道可捨不得用在馮老太太身上。
「那伱打算咋整?」關偉問。
「用刀啊!」
「我知道,問題是這些小孩兒……」
關偉皺了皺眉,說實話,下不去手。
雖然都是殺人,但用刀和用槍,卻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
即便是代表王法行刑的劊子手,手持刀刃時,尚且對生死心存敬畏。
相比之下,槍殺,太容易了。
江小道看了看這幫小孩兒,心裡雖然恨,但也下不去手。
「那就先把老太太插了,然後再把這些崽子關在這裡,自生自滅……反正,他們……他們也不想出去!」
馮老太太一聽這話,立馬哀聲道:「江小弟……你這是幹啥呀?我真是想不明白,咱倆之間,有多大仇,多大怨?你非得把我往死里整?你說我一個渣子行的老太太,還能報復你們不成?」
「你干渣子行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有今天!」
不必出於正義,僅僅是出於人性,江小道對馮老太太也沒有絲毫同情。
可這些孩子……
「六叔,要不你來吧!」
關偉瞪大了眼睛,連忙擺擺手:「別別別,小道,你不是說不用我插手麼!」
「六叔卑鄙無恥,這種缺了大德的事兒,還是你來做最適合。」
「不不不,小道你冷血無情,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我怎麼敢搶你的風頭。」
「還是六叔來吧!」
「還是小道來吧!」
「行了,別磨嘰了!」
先聞聲,後見人,宮保南環抱雙臂,倚在門口,嘆聲道:「你倆趕緊去找老崔吧,我善後!」
關偉一聽這話,連忙拍手稱讚:「老七,還得是你啊!我早就看出來了,咱們幾個,你才是真畜生!」
江小道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便湊上來,想說幾句奉承話:「七叔……」
「趕緊滾!」宮保南怒斥一聲,「倆廢物玩意兒,賴狗齜牙,裝什麼大尾巴狼!」
這一回,江小道罕見的沒脾氣了,可臨走時,卻也沒給七叔好臉,嘴裡嘟囔了一聲才回到院子裡,將驢車趕到街面上。
關偉見狀,也只是嬉皮笑臉地說了一句,「老七,辛苦了啊」,隨後就跟著江小道一同趕往城西鐵路工棚。
二人走後,宮保南杵在門口,看著屋裡的幾個婦孺,又是撓頭,又是嘬牙花子,自己也是萬分糾結。
馮老太太見他遲遲不肯動手,以為事情有緩,便哆哆嗦嗦地站起身。
「這位兄弟……你,你能不能幫我給『海老鴞』帶個話……」
不開口倒好,這一開口絮叨,宮保南只覺得心更煩,意更亂,當即猛一抬手掃過去,就聽「唰」的一聲,也不知他袖口裡藏了什麼鋒刃,那馮老太太只覺得脖子一涼,本能地伸手去摸,卻摸到一把熱騰騰、黏糊糊的液體,低頭一看,當然是血!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想要說話,喉嚨里卻只有「咕嚕咕嚕」的聲音,每每要開口時,脖子上裸露出來的氣管,便有鮮血倒灌。整個人跪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終於溺斃在自己的鮮血之中。
小孩子們立刻失聲痛哭,紛紛哀嚎著:「媽!媽!」
「別他媽叫了!」宮保南上前狠踹了幾腳,厲聲喝止。
一群小孩兒只好畏縮起來,吊著眼梢,沖宮保南乞憐。
「叔叔,別打我,我錯了!別打我!」
「媽了個巴子的!」宮保南咒罵了一聲,心亂如麻。
幾次想要上前了結了這幫孩子的性命,可又幾次狠不下心,退縮了。
糾結了半天,宮保南一聲長嘆,隨手伸進里懷摸索,也不知在掏咕著什麼。
小孩兒們以為他要抄傢伙,連忙哭道:「叔叔,別打我!別打我!」
「別叫!」宮保南伸出手,掌心裏面不是別的,而是幾塊龍洋,「這些錢,你們拿著,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剛想要故作瀟灑地扔出去,他又忽然覺得有點心疼,想了想,又拿回幾塊銀元,換成銅板大子兒,掂量了兩下,說:「這些差不多就夠了吧。」
地上的小孩兒沖他眨了眨眼睛,遞出去的錢還往回塞,沒見過這種人。
「瞅啥?小屁孩兒別老想著花錢,要節約!大手大腳的,容易學壞,知道不?」
宮保南白了他們一眼,將銅板大子兒撇在地上,隨後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馮掌柜的宅院。
小孩兒們愣了一會兒,隨即又想起死去的「媽」,便又哭哭啼啼地爬過去,又搖又喊。
盞茶的功夫。
幾個孩子哭得有些累了,肚子跟著「咕嚕嚕」一陣叫喚,這才忽然想起,今天的晚飯還沒吃。
於是便前撲後擁地拖著殘缺的身體,朝門外爬去。
許是他們受到了太多的折磨,明明鉤子和馮老太太已經死了,可爬到門檻的時候,愣是沒人敢第一個爬出去。
如此糾結了一會兒,忽然間,院子裡微微響起一陣衣衫擺動的獵獵聲響。
緊接著腳步漸近,幾個孩子一抬頭,卻見一個陌生而又模糊的身影堵在門口。
小孩兒們嚇得不敢作聲,身上的汗毛霎時間全豎了起來,只覺得眼前那人的身影越來越大,仿佛要把整個房間填滿一般,直至將他們盡數吞沒。
夜深,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流淌,聲音很輕,卻流得到處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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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