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夫妻鬥法,其樂無窮

  第466章 夫妻鬥法,其樂無窮

  火車抵達奉天時,已經是深更半夜。

  廣場上人影寥寥,北風呼嘯,顯得比往常冷清不少。

  趙國硯帶著幾個弟兄趕過來接站。雙方剛一碰頭,他便立刻注意到了冬妮婭,心裡隨即有點後悔,悔不該應下這樁差事。

  「東家,薛掌柜,呃……這位是?」

  「噢,國硯,來給你介紹一下。」江連橫側過身,將冬妮婭攔腰摟到近前,「這是冬妮婭,大伙兒都過來認識認識。」

  眾弟兄互相看了看,回過神來,趕忙拱手抱拳,齊聲恭迎道:「四夫人!」

  一聲大喝,在稍顯空曠的廣場上驟然乍響,唬得冬妮婭應聲後退半步,茫茫然不解其意。

  江連橫見狀,心情大好,旋即笑著吩咐道:「國硯,你先把冬妮婭帶去書寧那邊,這兩天幫忙安頓安頓,她們倆人在那,好歹也是個伴兒。」

  趙國硯頓時愕然——得,幫大哥藏女人的差事,又落到自己頭上了。

  這可談不上是什麼美差!

  天底下最難辦的事兒,莫過於老爺要保密,夫人讓告密,稍微有點差池,最後就落得個裡外不是人。

  當初,三夫人的宅子就是他帶頭修整的,如今來了個四夫人,又交給他妥善安排。

  這事兒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專門負責給大哥拉皮條的呢!

  胡雖如此,但這份「托妻獻子」的信任,卻實在是容不得回絕。

  趙國硯只好苦笑兩聲,一抹臉,招呼手下牽過來一輛馬車,撩開門帘,請四夫人上車入座。

  冬妮婭語言不通,只見一幫大小流氓要帶她走,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人轉手賣了,還是要就此淪落風塵,於是便頻頻回頭看向江連橫,眼裡滿是疑慮。

  好在闖虎帶著另一撥白俄姑娘及時趕到。

  幾人好說歹說,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這才總算把冬妮婭哄上馬車。

  江連橫累得嗓子冒煙兒,接著又沖趙國硯吩咐道:「明兒派人去趟洋行,買架鋼琴給她送過去,她就放心了。」

  說完,寒風突然吹過來。

  大伙兒瑟瑟縮縮,原地跺了幾下腳,將哈埠帶來的特產分一分,彼此叮囑幾句後,便趁著夜色四散開來,各回住處去了。

  …………

  城北江宅,夜深人寂。

  江連橫回來時,除了門口有幾個弟兄打更巡夜以外,整座宅院都悄無聲息,靜謐祥和。

  窗子大多黑著,只有一樓客廳和二樓書房裡亮起兩盞昏燈,於寒冬夜色下,顯出一抹溫馨。

  東風守夜,在客廳里等著道哥回家。

  聽見院子裡有動靜,他便立馬站起身,走到玄關相迎,幫著江連橫脫下狼皮大氅,撣塵梳理,噓寒問暖。

  「哥,吃不吃飯,我去叫宋媽?」張正東將哈埠的特產放在桌子上問。

  「太晚了,拉倒吧!」江連橫捂了捂耳朵,壓低聲音問,「家裡沒啥事兒吧?倆孩崽子都睡了?」

  「嗯,早就睡了。」

  「你嫂子沒睡吧?」

  「沒睡,這不是要到年底了麼,嫂子在樓上查帳呢。」張正東撓撓頭,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主要是為了等你回來。」

  江連橫沉吟片刻,忽地朝樓梯上瞟了一眼,隨即將東風拽到走廊角落裡,鬼鬼祟祟地問:「最近……家裡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找過你嫂子?」

  「啊?什麼意思?」

  「嘖,比方說……莫名其妙的電報,深更半夜的電話,來去匆匆的弟兄,不光是找你嫂子,找宋媽的也算。」

  「沒、沒有啊!」張正東滿臉困惑,「哥,出啥事兒了?」

  江連橫咂了咂嘴,將胳膊搭在東風的肩膀上,語重心長道:「東啊,哥希望你能明白,這個家到底是誰說了算,你懂我的意思不?」

  張正東眉頭一緊,沉思片刻,卻說:「嘶——哥,伱剛才說啥?我沒太聽清。」

  江連橫把身子往後一仰,狐疑地看向東風,搖頭嘆道:「你小子不老實,很不老實!」

  「誒?哥,我剛才好像沒鎖門。」

  「不,你鎖了。」

  「是麼,那我再去鎖一遍,看看從外頭能不能打開。」張正東把頭一低,就地轉了個圈兒,急忙奔著玄關走過去。

  江連橫眯起兩隻眼睛,疑神疑鬼,卻又苦於沒有證據,於是便只好在桌上挑了兩樣兒哈埠特產,轉身上樓去了書房。

  推開房門,檯燈昏黃,勾勒出一張端莊嫻靜的面龐。

  胡小妍俯身案前,桌面上擺著好幾摞厚厚的帳冊,識字多年,如今終於不再需要字典輔助,批閱的速度也因此快了不少。

  無奈帳冊太多,人又是天生的操心命,往往事無巨細,全都逐一過目,時間長了,難免有些勞心戮力,無精打采。

  手邊的茶碗兒里,茶水一口沒喝,涼了。

  聽見開門聲,胡小妍紋絲未動,目光仍然停在帳冊上,頭也不抬地問:「回來了?」

  「啊,剛回來。」

  江連橫走到書桌前,側身坐在椅子上,隨手撿起一本帳冊,草草翻了兩眼,便又放了回去,問:「那個……忙著吶?」

  「真有眼力見,這都讓你看出來了?」胡小妍揶揄著翻過一頁紙。

  江連橫呵呵一笑掩飾尷尬,旋即偷瞄幾眼胡小妍,心裡沒譜,便忍不住暗自揣測:她到底知不知道冬妮婭的事兒。

  倆人歲數不大,卻是實打實的老夫老妻。

  朝夕相處、同床共寢這麼多年,誰心裡有鬼,細微之處必定有所反常,僅憑直覺就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江連橫胳膊搭在帳本上,用手指敲了兩下封皮,眼見著胡小妍不聲不響,便忽地清了清嗓子,開始沒話找話。

  「咳咳……你那茶都涼了。」

  「嗯,沒來得及喝。」

  「天冷,你得多喝點熱乎的。」江連橫拿起茶碗兒,將涼茶一飲而盡,隨後又起身給胡小妍重新添了些熱水。

  熱騰騰的水氣在檯燈下裊裊升起。

  胡小妍頓時覺察出異樣,偷偷瞟了一眼江連橫,目光便又立刻回到帳冊上,仍舊頭也不抬地問:「哈埠好玩兒麼?」

  「嗐,玩兒什麼呀!腳打後腦勺,淨顧著跑生意,可把我給忙壞了。」江連橫坐下來感慨道,「不過,都是為了媳婦兒、孩子麼,苦點累點不算啥,心是甜的呀!」

  「為了哪個媳婦兒?」

  「這話說的,妻是妻,妾是妾,我還能為了誰呀,為了你唄!」

  胡小妍點點頭:「真是辛苦你了,累不累,趕緊去泡泡腳吧,我現在眼睛有點疼。」

  「嗯?」江連橫微微側過臉,筋了兩下鼻子,旋即臊眉耷眼地將窗戶推開一條縫兒,接著又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媳婦兒,餓了吧,我給你帶了哈埠的紅腸兒,你嘗嘗不?」

  「不了,我怕串味兒。」

  「呵呵呵,夫人好生幽默,那……大列巴要不要?」

  「不吃,麵包更容易串味兒。」

  「呃……那就夾心糖吧?這有糖紙包著,你放心,我給你剝一個。」

  「不用了。」胡小妍靠在椅背上,終於把頭抬了起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聞言,江連橫立馬換上一副嚴肅的神情,點點頭道:「媳婦兒,我確實有事要跟你商量。現在這世道,變化太大。你呢,也沒出過什麼遠門,見識比較短淺。我這兩年在外頭晃蕩,心裡倒是很有感觸。」

  「什麼感觸?」

  「你看啊,老爺子他們那一輩,行走江湖,先開春點,春點不通,寸步難行。那時候,咱關外也有洋人,但沒那麼多。可你再看看現在,哪哪都是洋鬼子。你是沒去過哈埠那地界兒,打眼一瞅,我還以為是出國了呢。」

  江連橫說得很鄭重,並不像是在插科打諢,沒屁硬擠。

  「咱們江家,不是那些在街頭上打把勢賣藝的。我現在算是看出來了,以後的生意要想做大,這洋文和春點,其實根本就是一個道理,不能不學呀!」

  聽了這話,胡小妍也不再故意拌嘴,轉而認真起來,說:「這事兒南風也跟我提過。」

  「這就對嘍!可惜,咱倆現在才開始學,恐怕是有點來不及了,也沒那份兒精力,能學多少學多少吧,但那倆孩子必須得學!」江連橫掰著手指頭說,「不僅要學毛子話、東洋話,還要學英國話、美國話——」

  「英國和美國說的是一樣的話。」胡小妍突然打斷。

  「是麼?」江連橫有些疑惑,「你咋知道的?咱別不懂裝懂啊!」

  「我見識短淺,你說你的。」

  「哎,知道虛心就對了!我剛才說到哪了?哦,對對對,反正不管有用沒用,只要是能學的洋文,全都給我學一遍!」

  胡小妍很欣慰,目光隨之變得柔和起來。

  「沒看出來,你對孩子學習的事兒還挺上心。」

  「開玩笑!」江連橫立馬拔起腰杆兒,拍了拍胸脯,頗為自豪地說,「咱老江家祖上出過秀才,你以為呢?我爹以前說過——我親爹啊——什麼事兒都能落下,唯獨認字兒不能落下,咱老江家算是半拉書香門第,你呀,其實算是高攀了。」

  胡小妍翻了個白眼,不予理會,轉而喃喃自語道:「小雅過年六歲,確實應該送學校去念書了。」

  「大姑平常的時候,還教那倆孩崽子認字兒不?」

  「教啊,正好給大姑找點事兒干,心裡有個奔頭兒,省得一天就那麼干待著,人都待傻了。」

  「挺好,挺好。」

  「但是,現在就讓他倆學洋文,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小孩兒的腦瓜子才靈呢!」江連橫一拍大腿道,「我準備馬上把這事兒提上日程,先學毛子話!」

  見他這麼堅持,而且又是好事,胡小妍也不再執拗,便怔怔出神地說:「那行吧,改明兒我讓東風去找個先生回來。」

  「別呀!」江連橫當即擺了擺手,「要學就學原汁原味的,請那二道販子幹啥,不靠譜,洋人咱又不是請不起。」

  胡小妍眯起眼睛,漸漸發覺有點不對勁——他那麼興奮幹啥?

  「媳婦兒,這事兒就不用你操心了。」

  江連橫兜了一個大圈兒,終於回歸正題:「我這趟去哈埠,正好給倆孩子物色了一個家庭教師,那小娘們兒長得——不是,那老師會的也多,順道還能教江雅彈彈鋼琴、畫個畫啥的……誒?你、你瞪我幹啥?」

  胡小妍目不轉睛地問:「你請這老師,是要教孩子,還是要教你?」

  「我、我也跟著學點唄!」

  「得了吧,你不就是想再納一房洋姨太太麼,我還不知道你?」

  「不是,媳婦兒,你聽我說,這件事兒吧……」

  「還說什麼,不就是再添一房姨太太麼,爹不在了,也沒人能管得了你,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心思被人當場戳穿!

  江連橫有點惱羞成怒,立馬掉下臉子,逮住一個不想乾的話題,便開始大做文章。

  「什麼玩意兒我就回去?你在這攆誰呢?再者說,你提老爺子幹啥?你別以為自己是老爺子認準的兒媳婦就能咋地!我告訴你,這家姓江,不姓胡,你少他媽跟我蹬鼻子上臉!」

  「我也沒說能咋地啊,你急什麼?」

  「誰急了?哈哈,笑話,誰急了?」

  「狗急了。」胡小妍低下頭,又重新翻起了帳冊。

  江連橫頓時拍案而起,用手指著胡小妍,質問道:「你他媽罵誰呢?」

  「誰急了我罵誰。」

  「好,很好,我是狗,那你就他媽是狗日的!」

  「我是驢日的。」

  「哎呀我操,你個敗家娘們兒,跟我擱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吶?你再罵一句,我他媽抽你信不信?」

  「抽吧,省得我在這礙你的眼。」

  「行,跟我叫板是不,我現在就他媽抽你!」

  激烈的爭吵,讓原本靜謐的宅院頓時喧囂起來,幾間屋子陸續亮起了燈盞,走廊里也隨之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咚咚咚」——不知是誰忽然敲響了房門。

  「滾幾把蛋!」江連橫衝著房門破口大罵,「都給我滾自己屋裡去,少他媽過來管閒事!」

  「小道。」

  「喲,大姑呀!」江連橫趕忙換上笑臉,屁顛屁顛地走到房門前,推開巴掌寬的一道縫,「大姑,這麼晚還沒睡吶?」

  許如清披著單衣立在門口,雙眉緊蹙,臉上難掩擔憂的神色。

  時過境遷,如今在這棟大宅里,就連「串兒紅」也有些畏懼江連橫了。

  遲疑了片刻,許如清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小道,這……咋剛回家就吵吵起來了?小妍平常挺累的,你別欺負她。」

  「沒有啊!」江連橫憨笑兩聲,恭恭敬敬地說,「咱倆擱屋裡鬧著玩呢!誒,大姑,我給你帶了哈埠的特產,你嘗嘗。」

  許如清還是不放心,踮著腳尖,順著門縫朝書房裡張望。

  「還說沒吵吵,沒吵吵,小妍咋哭了?」

  「哭了麼?」江連橫回頭掃了一眼,慌忙解釋道,「沒有沒有,呃……我這剛回來,腳上有點味兒,呵呵,有點味兒!」

  許如清仍有些疑慮,連忙朝著屋裡問:「小妍,沒事兒吧?小道打你了?」

  胡小妍連忙抹一把眼淚,搖了搖頭,委屈巴巴地說:「沒打,就是有點兒臭。」

  「你看吧,大姑,我沒騙你!那個……你早點睡,我倆說幾句話,回吧回吧!」

  關上房門,江連橫總算鬆了一口氣,轉身見胡小妍還在哭,便抿了抿嘴,支支吾吾道:「呃……你剛才表現還不錯,挺懂事兒,我也不跟你一般見識,原諒你了啊!」

  胡小妍把帳本摔在桌面上,默默地掉眼淚。

  江連橫悻悻地走到窗邊,負手而立,瞄了兩眼胡小妍,隨後咂咂嘴,嘟囔了一句:「我又沒真抽你,至於麼?」

  胡小妍不聲不響。

  如此靜默了一會兒,她忽地轉動起輪椅,朝著房門緩緩挪蹭過去。

  一舉一動,都牽著江連橫的心緒。

  他忍不住轉過頭問:「你幹啥去?」

  胡小妍不回答,漸漸挪到了門口。

  見此情形,江連橫便立刻快步走過去,擋在胡小妍身前:「我問你話呢,你幹啥去?」

  「死去。」

  「嘖,要死死遠點兒啊,別擱宅子裡死,省得晦氣!」

  胡小妍不肯言語,微微欠起身,伸手去夠門上的把手。

  不料,剛伸到一半,江連橫突然一把叨住她的手腕,將其甩了回去。

  「你幹什麼?」

  胡小妍瞪了他一眼,接著又去夠門把手,結果卻再一次被江連橫強行拽了回來。

  「你到底要幹啥去?」

  「我要上茅房!」胡小妍沒好氣地喊了一句。

  「噢,上茅房啊。」江連橫臊眉耷眼地側身放行,嘴裡還不忘嘟囔一聲,「懶驢上磨屎尿多。」

  胡小妍懶得再搭理他,眼不見、心不煩,只想著趕緊離開書房,多一秒鐘都不想跟他待在一塊兒。

  要是放在平常,坐在輪椅上開門關門,去茅房解手,這些生活中的瑣事,她早已駕輕就熟,可如今正在氣頭上,兩隻手便有些慌亂:想開門,輪椅擋著;想退後,卻又夠不著門把手。

  越急越氣,越氣越急。

  忙著忙著,剛止住的眼淚,便又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恨自己是個沒腿的殘廢。

  正在她焦躁萬分的時候,卻忽然間感到一雙大手攬在腰間,隨後身子一輕,不過是晃了個神的工夫,再清醒時,整個人便已穩穩地落在他的後背上。

  江連橫也不說話,背起胡小妍便走出了書房。

  「你把我放下來,我自己能行!」

  「拉倒吧,你再把門給拆了。」

  「你放我下來!」

  「我不。」

  還是那麼擰巴。

  胡小妍無計可施,眼瞅著身子往下墜,便又不由自主地緊緊抱住江連橫的肩頸。

  他自顧自地背著她,穿過朦朧幽深的走廊,霎時間似是芳華暗轉,又見當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