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旅大齊頭並進

  第402章 旅大·齊頭並進

  上午:08:32

  常言道,天黃有雨,人黃有病。

  昨夜小雨淅淅瀝瀝,算是預先提了個醒兒。

  今日清晨,雨雖然歇了,天色卻仍舊昏黃,陰沉沉、涼絲絲,預示著狂風可待,暴雨將至——事兒還沒完!

  新市街,鎮遠町南端,景致無一例外,都是暗黃色調。

  一雙油光鋥亮的尖頭皮鞋,小心翼翼地繞過路邊的水窪,朝著南鐵大和旅館的方向走去。

  旅館坐落於街角,建築形制如同雁陣的箭頭,沿著街口路面,分別朝西北兩側順勢延展。

  店門推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小伙兒,頭戴禮帽,手提黑色行李箱,面帶春風地走了進來。

  「摳尼齊哇!」前台小姐熱情地招呼道。

  「歐哈喲!」年輕小伙兒將禮帽放在櫃檯上,略顯輕浮地看了看姑娘,微笑著問,「有沒有空房?」

  「有!麻煩您先登記一下!」

  前台小姐動作麻利地掏出紙夾板,隨後便轉過身去拿客房鑰匙,等她再轉回來時,客人已經登記好了入住信息,掏出押金租金。

  「顧……川,顧先生是吧?」

  年輕小伙兒笑了笑:「叫我小顧,聽著親近。」

  前台小姐有點害羞,仍然叫他顧先生,說:「這是你的鑰匙,112號房間,前面左拐。」

  「能給我換個二樓的房間不?」

  「呀!這不太行,起碼今天不行。」

  「為啥?」小顧明知故問道,「不會是因為我是華人吧?」

  「沒有沒有,我也是華人。」前台小姐連忙解釋說,「今晚我們這的二樓有一場酒會,客房早就已經預定出去了。」

  「你們這還能辦酒會呢?」

  前台小姐點了點頭,說:「酒會、宴會、還有新式婚禮,都能承辦,先生有興趣了解一下不?」

  「你是說婚禮,還是你?」

  「啊?」前台小姐立時漲紅了臉。

  小顧連忙擺了擺手,笑道:「開個玩笑,別介意。」說著,他忽然從口袋裡翻出兩張東洋軍票,塞進姑娘的手裡問,「酒會不是在晚上麼,你現在帶我上去參觀參觀唄,我想給咱倆的婚禮挑個地兒。」

  前台小姐當然不把這玩笑當回事兒,但錢能通神,何況介紹旅館本就在自己的職責範圍之內,於是慌忙收起軍票,叫來另一個同事盯班,隨後便繞過前台,領著小顧走上木質樓梯,為其介紹旅館的大致情況。

  「我們這裡是南鐵最早的大和旅館,有很多名人在這住過,東洋有個大文豪叫夏目漱石,他在1909年的時候——」

  「你們這裡,就這一條樓梯?」小顧若無其事地問。

  「啊?不是,兩邊的走廊也有小樓梯,但平時不怎麼用。」

  兩人邊說邊來到旅館二樓,一側走廊是客房,拐角的另一側走廊盡頭,是一間稍加改裝後的中型宴會廳,桌椅都被歸攏到了牆邊,顯然是在為今晚宗社黨酒會所作出的準備。

  前台小姐收了外快,因此盡職盡責,把旅館的設施、裝潢、格局介紹得極其詳細。

  末了,小顧緊隨姑娘的腳步回到一樓,連聲道謝:「辛苦辛苦,這地方真不錯,我回頭考慮考慮。」

  「好!顧先生有什麼事的話,隨時來前台找我。」

  「那就麻煩你了。」

  兩人分別,小顧旋即來到112號客房,走進去一看,窗口朝北,衝著旅館後方的狹小空地,要是換了別人,八成撇嘴不高興,但卻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打開手提行李箱,取出紙筆,給旅館畫了個大致的平面草圖,標出幾處重點。

  接著,小顧又將房門反鎖,推開後窗,探出頭左右看了看,忽地翻身一躍而出,來到旅館後面與其他洋樓相間的空地,仰頭看了看這座紅白相間的俄式建築。

  從屋頂向下,牆壁上裝有幾根手腕粗細的排水管道。

  他一邊走,一邊默數窗欞,在旅館北側的拐角附近停下來看了看,隨後重新翻回客房內,又在平面草圖上標下幾個記號。

  待到忙完了這一切,小顧對著鏡子理了理襯衫,從旅館正門離開時,還不忘跟前台小姐打了聲招呼,這才來到街對面的早餐鋪坐了下來,將手中的草稿遞給佯裝車夫的頭刀子布拉穆。

  頭刀子接過圖紙,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吃完了早餐,趕著馬車朝舊市街而去。

  趙國硯正在斜對面的理髮店排隊理髮,身邊的賽冬瓜正在百無聊賴地翻看畫報。

  尋常且乏味的一天,不是麼?

  …………

  上午:10:27

  遠天漸漸有烏雲逼近。

  「叮鈴鈴——」

  新市街北段,臨近北郊磨盤山附近,忽然傳來了一陣清脆悅耳的金屬鈴聲。

  哩哏楞和楞哏哩兩兄弟各自騎著一輛自行車,含胸貓腰,「哈哧哈哧」地喘著粗氣,費力地登上一處緩坡。

  兄弟倆的動作整齊劃一,身姿、呼吸、甚至連眨眼的頻率都相差無幾。

  楞哏哩齜牙咧嘴地抱怨道:「哥啊,旅大這地方的坡也太多了,一會兒掉鏈子了!」

  「呸!烏鴉嘴!」哩哏楞扭頭責備道,「知足吧!幸虧這山後頭有個療養院,小鬼子才修了柏油馬路,換成土道,車輪子早瓢了!」

  「快到了,下坡不遠就是過河的橋了。」

  「這地方人挺少,應該沒事兒!」

  …………

  下午:01:36

  黑雲越聚越多,空氣潮濕沉悶,雖然涼爽,卻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掌柜的辛苦!租輛車!」

  李正拎著一口黑色手提箱,帶了兩個弟兄來到舊市街的車馬行。

  老闆姓楚,四十多歲,生得膀大腰圓,臉上胡茬兒密布,看上去完全沒有生意人的氣質,反倒像是個練家子。

  見面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楚掌柜一聽這話,當即抱拳笑道:「嗬!原來是線上的併肩子,辛苦辛苦。來!想租車跟我來後院兒!」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三人領到圈養牲口的後院兒,驢、馬、騾子樣樣齊全,一股濃重的牲口味兒頓時迎面撲來。

  薛掌柜先帶著三來到車篷里,問:「哥幾個是拉人,還是拉貨?想租個啥樣式兒的車?」

  「拉人帶貨,小件兒的東西,不用多大排場。」李正繞著馬廄,精挑細選道,「車無所謂,但馬要好!」

  楚掌柜忙說:「這你放心,馬肯定是好馬,車也肯定是好車,但有一樣兒,我家這馬車,不走遠道兒,最多到大連港,不能再遠了,而且車夫得由我們給伱配,怎麼樣?」

  「這話怎麼說的?」李正回過頭,皺眉問道,「我多給你點押金不就完了?」

  楚掌柜笑著擺了擺手:「爺們兒,這不是錢不錢的事兒,這地界北邊是大連港,南邊是旅順口,我缺的不是生意,是牲口,你懂我的意思吧?再者說,看在咱都是線兒上混的,配車夫我就不另加錢了,你看看行不行,要是行的話,咱再商量價錢。」

  李正三人相視一笑,卻說:「掌柜的,你要非得這麼說,那也行,就按照你說的辦!」

  「多謝擔待!」楚掌柜問,「那你們要現在提車?租多長時間啊,從哪到哪?」

  「租兩天一宿,待會兒五點多鐘提車,從你們這的大島町到大連港,一個來回,你算錢吧!」

  「好嘞好嘞!來來來,咱們柜上談價錢!」楚掌柜連聲笑道,接著轉過頭又喊,「老六!老六!待會兒幫這哥幾個把車套上!」

  …………

  下午:04:47

  燕子低飛,大風吹得窗欞錚錚作響,空氣里有股濃重的土腥氣味兒。

  舊市街的旅館內,如今只剩下江連橫和薛應清兩個人。

  江連橫翹著二郎腿,一邊抽菸,一邊查看頭刀子送來的大和旅館平面草圖,之所以沒有提前搬去大和旅館,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於,宗社黨既然要在那裡舉辦酒會,榮五爺的耳目自然眾多,因此去得越晚,越能保證身份不被暴露。

  不過,這種做法到底能起多大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薛應清坐在梳妝檯前,一遍又一遍地盤頭髮,似乎總是不能稱心如意,忙活了好半天,總算勉強用簪子別上了,衝著鏡子左右偏頭看看,還是覺得有點低了。

  戴好耳環,配上珍珠項鍊,擦脂抹粉,又忙活了一通,她才淡淡地問:「噯,好看不?」

  江連橫入了定,眼皮都沒抬一下,便應付道:「一張破圖,有啥好不好看的?」

  薛應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低聲咒罵道:「純粹是個二愣子!」

  「誒?你咋罵人呢?」江連橫抬起頭,這才回過神來說,「哦,你說你啊?你肯定好看吶!這還用說麼,非得聽我誇你?」

  薛應清竟然沒有反唇相譏,而是又重新擺弄起了頭髮。

  江連橫打量了她一眼,旋即站起身,走上前問:「薛掌柜,你是不是害怕了?怕了你就說,其實你今天不去也沒啥,反正都到這時候了,也不用再演了。」

  薛應清不予理會,仍然自顧自地重新盤起頭髮。

  「你前天晚上說,榮五爺可能已經知道你不在奉天了?」她問,「那他會不會猜到你來旅順了?」

  「那老登就算猜到了,應該也不會猜到是我假冒的蔡耘生吧?」江連橫反問道,「我來大連之前,你和蔡耘生不就已經在跟榮五爺談生意了麼?又不是我來以後,才突然蹦出來這麼個人。」

  「那你最好也小心點兒,榮五爺背後可有小鬼子撐腰。」

  「拉倒吧!不就是個漢奸二鬼子麼!」江連橫冷哼一聲,「我又不是沒插過這類人。」

  說著,他走到窗邊,頭刀子的馬車正在樓下隨時待命——宗社黨的酒會眼看著就要開始了。

  「咚咚咚!」

  敲門聲突然響起,門外傳來了賽冬瓜的聲音:「道哥,是我!」

  「什麼情況?」江連橫打開房門,沉聲問道。

  「硯哥讓我過來給你倆傳個信兒,蘇泰已經到大和旅館了。」

  …………

  下午:05:50

  天昏地暗,雲端深處開始隱隱有悶雷滾滾。

  新市街,月見町北段,老山人的風外居已經亮起了盞盞燈火,會客室的後院裡,灌木叢忽然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響,風這麼大,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南北兩側的方格紙拉門關得嚴嚴實實。

  老山人和榮五爺在矮桌前相對而坐,榻榻米下是中空的地板。

  兩人之間吊著一壺開水,此刻正在靜靜地沸騰。

  「宗社黨的酒會不是馬上就要開始了麼?」老山人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和不滿,「你現在應該去參加酒會,幫助王爺和我籌措滿洲國建立的經費。」

  榮五爺有些無奈道:「老山人,我想再等一等,看看蘇泰那邊的消息再說。」

  「你過于謹慎了,這樣根本成不了大事!不要因為那些小人物而耽誤了帝國的計劃!」

  「可是,我國有句古話——小心駛得萬年船。」

  「萬年?」老山人面露不悅道,「我已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幫助清廷復國的計劃,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帝國的內閣已經開始對我施壓,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們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白白浪費!王爺已經破釜沉舟,黑龍會也決定以下克上,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猶豫?」

  榮五爺為難道:「老山人,我不是猶豫,是我現在還沒能確定情況——」

  「情況就是張雨亭在四年前就已經重創了一次宗社黨!」老山人厲聲打斷道,「現在他大權在握,根本不可能讓王爺站在他的頭上,我們必須要爭分奪秒,如果你不能勝任,我就會和王爺商量換另一個人代替你!」

  榮五爺皺了皺眉,遲疑了片刻,也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是!我這就過去操辦聯絡!」

  「等等!」老山人忽然叫住他,「酒會結束以後,記得把王爺請到我這裡來,黑龍會有重要的決定要通知他。」

  「是,我知道了!」

  榮五爺滿不情願地站起身,拉開紙門,沿著迴廊朝宅院大門走去。

  院子裡的地痞二鬼子立馬迎上來,問:「五爺,咱們過去?」

  「你們準備得怎麼樣了?」

  「五爺放心,那邊到處都是咱們的人,絕對不會有問題!」

  話雖如此,可榮五爺還是不放心,臨要走時,還是決定要去帳房給大和旅館去個電話,再跟蘇泰確認一下那邊的情況。

  沒想到,正要提起聽筒的時候,電話鈴聲卻突然響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