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用人之道

  第352章 用人之道

  聽到溫廷閣的名字,劉雁聲難免有些惶惑。♙♕  😲✌

  江連橫緊急將其調回奉天,一進門,便劈頭蓋臉地問此人的情況。

  對此,只有兩種可能。

  要麼,溫廷閣即將受到重用——這種猜測,他在江連橫的表情上得出否定的答案。

  另一種情況,便是溫廷閣有問題。

  無論是辦事不力,還是心懷鬼胎。總而言之,按照江湖規矩,劉雁聲作為其保舉人,絕對脫不了干係,最壞的情況下,甚至有可能要代為受罰。

  雖說江家對此尚無明文規定,但也不代表可以含混過關。

  劉雁聲欠起身,屁股有些坐不住,最後乾脆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江連橫旁邊。

  「道哥,溫廷閣做錯事了?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江連橫懶懶地抬起眼皮,似乎並不覺得這個問題很突然。

  他抽了一口煙,淡淡地說:「昨天,榮五爺的花舌子來找我了,他們對江家的事兒,好像還挺了解。」

  劉雁聲愕然,霎時間便聽出了弦外之音。

  原來,看似唐突的質問,背後早已經過了江連橫的深思熟慮。

  畢竟,在抓內鬼這件事上,他已經快要總結出獨屬於自己的心得體會了。

  真正讓他的擔憂的,不是榮五爺所謂的勢力,而是他們對江家的底細了如指掌。

  會面那天,那珉當面提起過,江家曾經幫張老疙瘩坑過倒清會黨。

  江連橫堅信,榮五爺等人正是因為了解了這件事,才會認為江家是可以拉攏的對象。

  既然坑害過會黨,即便不愛大清,至少也不該恨大清才對——對那些狂熱的復國者而言,他們當然很容易產生這種自戀的想法。

  可問題在於,給張老疙瘩敬獻名單這件事,江家從來沒有對外承認過。

  這是關起門來的家事!

  張老疙瘩不會承認,因為這會損害他的威嚴。

  江連橫更不會承認,因為喧賓奪主,必遭殺身之禍。

  真正能確定此事存在的,除當事人以外,余者寥寥。

  近兩年多的時間裡,江家的勢力不斷做大,人手和錢財越發充裕,但真正有機會接觸到江家核心的,無外乎三個人:闖虎、袁新法和溫廷閣。

  「闖虎是去營口時,半道撿的,而且他跟咱們一起設局做了喬老二。」江連橫一邊掰著手指頭,一邊說,「袁新法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看大門。你懂我什麼意思不?」

  劉雁聲膽戰心驚,忙說:「有道理,溫廷閣的確嫌疑最大。」

  「江家的事兒,你都跟他說過什麼?」

  「也、也沒說什麼,無非是介紹介紹生意。」

  「咱家跟張師長的關係,說沒說?」

  「這……確實說了,但沒那麼具體,他只是問我,江家在奉天能不能站住腳。」

  聞言,江連橫沉吟片刻。

  老實說,溫廷閣問這些情況,並不能說明什麼,但凡是有點能耐的合字,若要江湖拜碼,都免不了打聽打聽對方的實力。

  想了想,江連橫又問:「他是旗人不?」

  「旗人?」劉雁聲連連搖頭道,「不不不,應該不是,我們閒聊的時候,他還經常提起過,不應該給清廷優待什麼的。總之,就算他真是旗人,大概也是張龍那一類。」

  「雁聲,你有話直說,溫廷閣這人,到底怎麼樣?」

  「很看重江湖規矩。不過,可能是因為在京城吃了虧,現在有點過于謹慎了。」

  「你讓他回去吧!」

  「啊?回、回哪去?」

  江連橫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道:「回遼陽去,原先幹什麼,現在還幹什麼。他要是接受不了,就讓他走吧!」

  劉雁聲愣住,連忙勸說:「道哥,溫廷閣熬了兩年,好不容易才升上來,都已經站在門口了,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讓他回去,不太好吧?」

  「他能耐太大,我現在得專心應付榮五爺,寧要十口爛刀,不要一把好劍。」

  「可是……」劉雁聲遲疑片刻,終究沒敢再勸,「好,那我現在就去跟他講。」

  此時,窗外陰雲密布,鉛灰色的天空似乎行將下雪。

  劉雁聲有些落寞地離開江宅。

  江連橫獨自靜坐了一會兒,緊接著忽地叫來王正南,吩咐道:「南風,你去趟小西關,先去『和勝坊』,把老鍾叫過來。兩個時辰以後,再去『會芳里』,把老韓叫過來。」

  「明白!」王正南立刻應聲而去。

  「西風!」江連橫又道,「去聯繫一下你手底下的小靠扇,挑嘴嚴的,讓他們最近盯著點這倆人。」

  「這就過去!」李正西領命遠走。

  「東風!」江連橫繼續吩咐道,「你現在馬上坐車去火車站,看住溫廷閣。」

  「好!」

  「等下!這回你倒痛快了,我還沒說完呢!」

  江連橫叫住張正東,將其拉過來,低聲密語幾句,方才讓他去抓緊行動。

  ……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時間過得很快。

  沒一會兒的功夫,鍾遇山便應邀趕到江家大宅。

  走進客廳,發現屋裡只有江連橫一人,他便頓時警覺了起來。

  「道哥,伱找我?」

  「坐!」

  江連橫遞給他一支雪茄,一開口便化解了對方的警覺:「老鍾啊!我都跟你說多少回了,那個林隊長,是張老疙瘩宅院的衛兵隊長,他去你那玩兒牌,別記帳,你咋老忘呢?」

  鍾遇山愣了愣,稍稍寬心道:「道哥,他……來找你了?」

  「西風正好碰見他,才跟我說了這事兒。」

  「哦!道哥,不是我不懂事兒,那林隊長玩兒得太大,你要老讓他輸,他還不高興,你要讓他贏一把——得,弟兄們這一天就算白幹了。」

  「唉!」江連橫嘆聲道,「忍忍吧,最近家裡有事兒。越是在這節骨眼兒上,越是不能得罪這幫小鬼兒。關鍵時候,他們要是給你使個絆子,後悔都來不及!」

  鍾遇山莫名打了個冷顫,蔦悄瞄了一眼江連橫,卻問:「道哥,家裡……出啥事了?」

  江連橫也不瞞他,立時便將榮五爺拍那珉過來說和的事兒,和盤托出。

  一邊說,一邊暗中觀察鍾遇山的神情變化。

  言畢,江連橫猛地拍了下大腿,卻說:「你瞅瞅,這叫什麼事兒呀!大總統想當皇上,也就算了,前朝那幫過時的老登,他們還跟著湊熱鬧。」

  鍾遇山吞了一口唾沫,支支吾吾地點頭道:「是是是,多少有點沒眼力見。」

  「老鍾,你也是江家的元老,當年我爹砸白家窯的時候,你就在。我呀,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江連橫若無其事地補了一句,「誒?老鍾,你不是旗人吧?」

  聞言,鍾遇山頓覺喉嚨又干又燥。

  他太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人了。

  當年,江連橫手持開山斧,在和勝坊活劈了十來個人,他就在現場,親眼見證。

  那時節,血雨翻飛,至今回想起來,仍然令他隱隱犯嘔。

  面對這麼一號人,要反,就得必勝;要是輸了,就趁早自我了結拉倒,千萬別搞負荊請罪那一套。

  鍾遇山明白,對江連橫而言,什麼往日恩、舊日情,屁都不是。

  千日交心千日好,但只要有一次對不起他,即便是天大的恩情,也統統一筆勾銷。

  如今,鍾遇山的日子過得格外滋潤,實在沒必要鋌而走險。

  思來想去,他便立刻換上諂媚的笑臉,說:「道哥,什、什麼旗人不旗人的,我是江家的人!」

  「老鍾,我就知道,弟兄們中間,數你最夠意思!」江連橫拍著他的肩膀說,「那你覺得,我應不應該跟他們合夥兒?關起門就咱哥倆,你有話直說。」

  「哥!我就一句話——你指哪,我打哪!」

  ……

  吃過晚飯以後,不多時,韓心遠也應邀來到了江宅。

  他穿過玄關,走進客廳,剛要開口,整個人卻不由得愣了一下。

  眼前的情形,不說是破天荒的頭一回,那也是相當罕見的一幕——江連橫吃過晚飯以後,正坐在沙發上,跟大姑許如清圍著茶几玩兒「升官圖」的小桌遊。

  「紅、紅姐?」

  韓心遠站在廳內,看上去多少有些手足無措。

  江連橫一邊晃動著手裡的骰子,一邊轉過頭,笑道:「誒?老韓,你來了?」

  「啊——」韓心遠走上前,有些生硬地說,「外頭下雪了……道哥,你找我?」

  「坐坐坐!」江連橫抬起屁股,往旁邊挪了挪,「快來,正好趕上我大姑心情好,嘮嘮嗑,玩不玩,加你一個?我可快當上兵部尚書了。」

  許如清抬起頭,看上去心情確實不錯,只是人有些蒼白。

  「心遠,來,坐著。最近生意咋樣,忙不忙?有事就來問我。你咋就穿這麼點衣服,不冷啊?」

  「啊——不、不冷。」韓心遠有些慚愧地坐下來,「紅姐,你——最近好點兒了?」

  「嘖!什麼話!」江連橫連忙用手肘懟了懟他,低聲道,「別提不該提的啊!來來來,換你扔骰子,跟著玩兒吧,不等你了啊!」

  「道哥,你找我——」

  「嘖!扔啊!快快快,其他的事兒,一會兒再說!」

  許如清抬起頭,問:「心遠,來前吃飯沒?讓宋媽給你熱點東西?」

  韓心遠咧咧嘴,一邊扔下骰子,一邊說:「不用不用,吃過飯來的,紅姐。」

  骰子輪番被扔在桌面上,三個線上的合字,竟然也能被這孩童似的遊戲所吸引。

  只有韓心遠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許如清當年被鬼子折磨的慘狀。

  從始至終,江連橫都沒有談起過生意,更沒談起過宗社黨。

  三個人只是靜靜地圍在茶几上,玩兒了一個多時辰的「升官圖」,不參雜任何其他的事情,無非是偶爾互相倒了一杯水,閒話幾句家長里短。

  人,到底還是人。

  ……

  小西關,聚香樓。

  劉雁聲再次拿起酒壺,給溫廷閣斟了一杯酒,這動作在今晚已經不知道重複多少次了。

  酒,是熱的,卻敵不過窗外的小雪紛紛揚揚。

  「溫兄,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在江家講不上話,沒能保你上去。」

  溫廷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卻是笑道:「劉兄千萬別這麼說了,路難走,江湖難混,怪不得誰,這趟來關外,能結識劉兄,那也算不虛此行了!」

  劉雁聲連連擺手道:「別別別,我已經夠慚愧了。」

  在他看來,溫廷閣重規矩、有能耐,且任勞任怨,身在江家從底層干起,好不容易熬了兩年,被調到奉天,結果又莫名其妙給送回去了。

  這也就是溫廷閣脾氣好,但凡換個愣住,恐怕當即就要甩臉子走人。

  溫廷閣喃喃自語道:「江家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我呢,也不再回遼陽了,沒什麼意思,還是繼續干我的老本行去吧!」

  劉雁聲勸道:「溫兄,不如這樣,你再留下一天,我去跟道哥好好講講,再留一天。」

  「不用不用,古有蕭何月下追韓信,劉兄對我,已經夠照顧了。」

  「客氣了,都是身在江湖麼!」

  「不管怎麼說,道哥在遼陽,也算幫我平了個事兒!既然不願重用,我要是在死皮賴臉的留下來,那就有點不識趣了。」

  「溫兄,再留一天,就一天,讓我去跟道哥好好說說。」

  「算了算了!」

  溫廷閣似乎去意已決,飲罷杯中酒,當即站起身,抱拳道:「劉兄,江湖再會吧!」

  劉雁聲跟著站起身,忙問:「現在就走?」

  「趁著雪還不大,時間還不晚,就別再耽誤了。劉兄,回頭幫我跟道哥解釋一下。」

  「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下著雪呢!」

  「要送要送,別客氣了!」

  兩人互相辭讓了幾番,最後到底是一同上了車,回到住處,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旋即出小西邊門,直奔火車站而去。

  有道是,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進了奉天站,溫廷閣買好了火車票,劉雁聲也只好停步拜別,目送對方進了候車室,旋即轉過身,搖頭輕嘆了一聲,緩步走入雪簾之中。

  劉雁聲這邊剛走,火車站售票窗口旁的陰影里,便立時竄出一個人影。

  此人很沒素質,硬生生插隊來到窗口,張嘴便問:「剛才那人,買的到哪的票?」

  售票員沒好臉地瞥了他一眼,冷聲道:「你管人家幹啥,你要去哪?」

  張正東拍下幾張小洋票,重複道:「剛才那人,買的去哪的車票?」

  「京奉線,承德。」

  「多謝,隨便給我來一張車票。」

  …………

  約莫一個多小時以後,初雪下得正緊,火車站的月台上,零零散散的乘客正站在燈影里抽菸,火車進站的鈴聲驟然響起。

  「嗚嗚——」

  「嗤——」

  火車停了下來。

  溫廷閣撣了撣肩膀上的積雪,正了正頭頂的黑色禮帽,提起腳邊小巧、單薄的行李箱,緩緩挪蹭了幾下腳步。

  正準備鑽進車廂時,窗戶上的倒影忽然使其一驚。

  「誰?」

  溫廷閣猛地轉過頭,恰好看見身後不遠處,一張熟悉的面孔正在緩步走來。

  他眯起眼睛,有些不解地問:「你是……好像是東風兄弟吧?」

  張正東點了點頭,警覺地左右看看,緊接著壓低了聲音說:「兄弟見諒,這是個幌子,道哥想讓你留下來,有別的差事交給你去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