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中秋月圓夜

  第323章 中秋月圓夜

  秋老虎下山。吧書69新

  傍晚時分,小風清清涼涼。

  江家大宅早已是忙得不能再忙。

  院子正中擺了一張大圓桌,牆根角落裡擺了兩張小圓桌,臨時加雇的短工,在廚房裡進進出出,圍著桌面碼好碗碟,袁新法的媳婦兒也過來幫忙,順便賺點外快。

  胡小妍的肚子大得嚇人,早已再無精力跟著操心,此刻只能躺在二樓的臥房裡休息。

  這段時間,她愈發貪吃、嗜睡,人也微微胖了些。

  每當看見肚皮高高隆起,小傢伙又在裡面翻江倒海時,胡小妍便覺得既驚悚又欣喜。

  小花則已經度過了最初的不適,身孕還未顯現,正在樓下和宋媽一起,操持、指揮著眾多長工短工。

  「東哥,小北!這邊現在忙不開,你倆幫忙搬下凳子!」

  「啊!聽見了!」

  趙正北應了一聲,隨手抄起兩把鼓凳,跟著東風邁出宅門,繞著院子裡的大圓桌擺好。

  他一邊怔怔出神地忙活著,一邊在嘴裡念念有詞。

  不是在罵街,而是在複習功課。

  兩個月前,家裡請了先生,小花和四風口都被迫學起了讀寫。

  其他幾人,無非是能學多少學多少,唯獨趙正北被看得最嚴,膽敢偷懶,立馬家法伺候。

  不多時,韓心遠和鍾遇山回來了,二人各帶了兩個小弟隨行。

  緊接著是劉雁聲,自從遼陽的保險分號開張以後,他便經常往返於兩地之間。

  三人落座,閒談了片刻,便轉頭沖屋裡問:「老趙還沒回來麼?」

  張正東走出來說:「南風去火車站接他去了,馬上回來。」

  說話間,沒過一會兒功夫,門口便突然傳來了一陣動靜。

  眾人循聲望去,正巧看見南風露頭。

  隨後,趙國硯便一身西裝革履地走了進來。

  江家大宅的護院保鏢,原先都是由他負責調度,如今見他回來,大伙兒便紛紛笑著上前打招呼。

  趙國硯也是逐一點頭,直至走到袁新法身邊,猛覺得眼前一暗,停下腳步,仰起頭,不由得怔了一下。

  王正南笑著介紹道:「這是道哥新招的人,看大門的,叫袁新法。」

  趙國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伸出手:「趙國硯。」

  「哦,袁新法。」

  兩人握手,袁新法立時微微皺眉。

  趙國硯暗中試了試他的手勁兒。

  鍋底似的老繭,厚實的掌心,肩寬臂粗,一開一合,力道如同鐵鉗——眼前的袁大個兒,雖然憨了點,但足以擔得起江家大宅的頭道閘關。

  趙國硯笑了笑,鬆開手,抱拳說:「袁大哥辛苦!」

  袁新法大約也猜到了對方的用意,因此並沒有多說什麼,應了一聲後,接著便又走到大門外巡視起來。

  最近幾天,恰逢中秋佳節,江家往來送禮的客人不少,廣源錢莊的蘇家、馮記裁縫鋪、賈家醫館、恆瑞藥鋪……

  不少商號都派人過來走動,來人不僅對他客氣,有時還會拍包煙,順便帶點小禮,東家允許他收下,小日子便過得愈發滋潤起來。

  袁新法別無報償,既然沾光得了甜頭,就只能加倍賣命工作。

  趙國硯邁步進院,剛一露面,眾人拜年立馬拿他的行頭開起了玩笑。

  「哎呀臥槽!老趙,小半年不見,你整這一身人模狗樣的幹啥,給誰看呢?」

  「這還用問,寒磣咱們唄!」

  「哈哈哈,你們不懂,老趙明天得去跟列強談判,跟洋人商量歸還租界的最後期限!」

  趙國硯笑罵了幾句,目光掃過院內,轉頭卻問:「南風,道哥呢?」

  王正南說:「道哥去給各家上貢去了,西風跟著,晚點回來。」

  「行,那我先去看看大嫂。」

  「別去了,嫂子這兩天睡不好,正在樓上歇著,等一會兒吧!」

  趙國硯只好作罷。

  剛要找個位置坐下來,趙正北忽然走過來,搖頭晃腦地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什麼毛病?」趙國硯皺了皺眉,環顧左右。

  眾人鬨笑道:「北風最近念書,念魔怔了!」

  趙國硯也跟著笑,旋即又問:「對了,我托人送過來的稻田蟹收到沒有?」

  「收到了!」趙正北拉過凳子坐下來說,「有一半兒命好,半道就死了;剩下一半兒苟延殘喘的,正在鍋里遭罪呢!」

  眾弟兄難得齊聚,當下便坐在一處,嘻嘻哈哈地閒話起來,彼此詢問了幾句各自的生意。

  談及此處,鍾遇山顧盼自雄。

  如今,和勝坊的生意蒸蒸日上,事少錢多,是江家最穩定的財路,他自己也跟著分得了不少紅利。

  趙國硯和劉雁聲緊隨其後,雖然繁忙,但保險業務不斷擴大,未來可期。

  幾人之中,只有韓心遠始終黑著臉,悶悶不樂。

  會芳里的蕭條顯而易見,似乎已經無法逆轉。

  →

  當然,這跟他不善經營有關。

  不過,真正讓他倍感消沉的是,眼下江家生意的重心,並不在娼館之上。

  江連橫更看重貨運保險和德茂洋行的生意,偶有閒暇,還得跟鬼子那邊周旋。

  胡小妍臨近分娩,更沒有多餘的心力幫襯。

  凡此種種,讓韓心遠不免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

  錢少,話自然就少,不敢跟著起高調。

  說話間,僱工們開始給院子裡張燈掛彩,忙活了一通下來,護院的保鏢坐在東牆角,僱工們坐在西牆角,隨後許如清和胡小妍也一同下樓,跟大伙兒聊天。

  ……

  天色漸漸黯淡了下來。

  月出東山,大家都有點餓了。

  院外,終於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響。

  江連橫鑽出馬車,見院子裡燈火通明,不由得心情大好,抬頭卻見袁新法仍站在門口。

  「袁大哥,進屋吃飯吶!」

  袁新法悶聲道:「我等他們吃完以後跟我輪班。」

  江連橫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逕自來到虛掩的鐵門近前。

  李正西緊跟過來,推開兩扇厚重的門板。

  「嗡——」

  家門敞開,黑夜裡有了光亮。

  院子裡的說笑聲戛然而止,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江連橫,緊接著又響起更熱鬧的說笑。

  燈火通明,他聽見一聲聲呼喚。

  院內,左右兩旁的小圓桌上,保鏢和僱工轟隆隆地站起身,一邊喊「大哥」,一邊喊「老爺」。

  可江連橫充耳不聞,他的目光只是筆直地看向院心。

  許如清和胡小妍沖他微笑,招手。

  「小道,怎麼才回來,快坐下吃飯!」

  「哎,來了!」

  江連橫假笑了一整天,此刻終於換上了真情。

  他快步走上前,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蒸河蟹、炒爆肚、煎刀魚、燜肘子……

  「嚯!沒少整啊!」

  許如清笑著說:「可不是麼,全在這等你,都快涼了。」

  「別等啊!來來來,快吃快吃!」江連橫在胡小妍身邊坐下,招籠著說,「酒吶?」

  「有有有!」鍾遇山趕忙轉過身,從地上提起兩壇酒,「酒能沒有麼,必須管夠!整點洋的,威士忌,伏特加?」

  趙國硯解開領口的扣子,笑道:「整啥我不管,反正今天得有幾個躺地下的,我不說是誰,自己心裡都有點數!」

  「哎呀我天,這家給你狂的!」韓心遠擼起袖口,「去年過年也不知道是誰,喝半道就跑茅房裡躲著去了,咋拽都不出來!」

  「誰呀?你記岔劈了吧?那是西風!」

  「老趙,你別埋汰人啊!」李正西當即回道,「去年我最後還幫著撿碗了呢!」

  王正南笑道:「可不是咋的,後來不全摔地上了麼!」

  「誰摔地上了?那東哥要是不在桌底下貓著,我能絆倒麼?」

  「反正這桌上最差勁的就雁聲了!哎,雁聲,不行你就去宋媽那桌坐著得了。」

  劉雁聲急了,「伱們別亂講啊,我今天是代表南國,單刀赴會!」

  「別磨嘰啦!直接打圈兒吧!」趙正北站起身,「這裡我歲數最小,我先來!」

  王正南頻頻搖頭,諷刺道:「嘖嘖嘖!要說還得是小北心眼兒多啊!先打圈兒,等大伙兒喝得差不多了,你再擱旁邊看熱鬧,是不?」

  「二哥,你要這麼說,今天我就盯著你了!」

  「你還是盯著東哥吧!他老偷摸倒酒!」

  眾人說說笑笑,鬧成一團,人生所求,無外乎此時此刻。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眾人抬頭遙望,但見明月中天,不禁覺得分外美滿。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還不到時候吶!」

  趙正北來了興致,非要吟詩賦曲,給大伙兒展示一下這幾天學習的成果。

  「那個……這是先生前幾天特意教我的,叫『嘴調歌頭』啊!」

  劉雁聲撇撇嘴:「那叫水調歌頭,舌頭喝大了,就別逞能了。」

  「別打岔!別打岔!」胡小妍笑著說,「讓他背!」

  「各位,獻醜了啊!」趙正北舉起酒杯,「呃……第一句咋說來著?哦,對對對——」

  他重新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調地背誦起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保鏢和僱工那兩桌,紛紛朝這邊看過來,他們大多目不識丁,因此而覺得北風正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江連橫和胡小妍等人,也都斜仰起頭,眼裡含笑地看向趙正北。

  只見他高高舉起酒杯,映襯在一輪滿月之下——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