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裝糊塗的高手
「他媽了個巴子的,瞧不起我老張?都是抗槍的兵,誰比誰強多少?走著瞧!」
奉天內城,張家的臨時宅邸。
江連橫在衛兵的引領下穿過院子。
剛到中庭,便聽見不遠處的房屋內,傳來一陣杯盤碎裂的聲響,間或夾雜幾句叫罵。
「老劉,要不我明天再來吧?」江連橫的腳步有些遲疑,「大帥今天好像氣兒不順吶!」
衛兵搖搖頭,壓低了聲音,嘀咕道:「你要是有急事兒,就別差這一天了。張師長最近一直這樣,不是沖咱們,進門說點好聽的,不要緊!」
「因為啥呀?」
「嗐!去京城鬧得唄,心裡憋得慌。」
今年三月早春,張老疙瘩受方總統召見,沿京奉鐵路進京籌商邊防。
見了方大頭,老張上來就行了個三跪九叩的大禮,山呼萬歲,以表忠心。
本以為升官有望,沒想到是大王八蛋遇見了小王八蛋,除了一份籌防總辦的口頭承諾以外,只落得個灰溜溜空手而歸。
張老疙瘩不忿,自認去年要是沒他,奉天早就亂了,那時候倒清會黨一統東北,配合南國,出山海關劍指京薊,哪還有你老方什麼事兒?
論功勞,怎麼著也得許個大官兒噹噹。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奉天紮根,正打算在盛京皇城附近尋摸一塊地皮,蓋起一座大宅久住。
可方大頭得隴望蜀,野心遠不止於總統那麼簡單,想要威加四海,怎會倚仗一個草莽出身的外人?
張老疙瘩在京城吃了癟,在方總統面前忍氣吞聲也就算了。
卻不想,進京的各地軍政要員,竟沒一個看得起他,都覺得他只是個胸無點墨的胡匪。
端的是土包子進城,誰也沒給好臉兒。
儘管張老疙瘩有故意藏巧的心思,想靠佯裝粗陋,來消減方大頭的顧慮,但同僚們的鄙視卻全都是真的,他的心情自然不甚暢快,只能回到奉天暗自發狠。
江連橫走到房前時,恰逢幾個下層軍官慌裡慌張地退出來,屋裡仍舊罵聲不斷。
正在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拜見的時候,張老疙瘩正好從門口經過,腦袋一歪,直接來了個臉對臉。
「哎!小江,你來得正好,進來進來!」
江連橫趕忙亦步亦趨地走到門口,笑呵呵地說:「大帥,心情不好?」
張老疙瘩雙手叉腰,卻說:「來,我問伱,你看我像啥?」
「啊?這……」江連橫眼珠一轉,「大帥北人南相,實乃大富大貴,人中龍鳳啊!」
「少他媽放屁!別跟我來那套,我就問你,你看我像啥?」
江連橫這一身冷汗當場就嚇出來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答話。
張老疙瘩又拔了拔嗓門,卻問:「我問你,我像土包子麼?」
話到這份兒上,光捧著、挑好聽的嘮,已經不管用了,得把這話接下來,順著往下說,得說圓了、哄美了,還不能顯得敷衍,這便要考驗嘴上的功夫了。
江連橫急中生智,眼睛一眯,回道:「大帥像不像土包子,我不知道,但大帥確實跟其他當官的不太一樣。」
「嗯?咋不一樣?我是比別人多條胳膊、還是少條腿?」
「這倒不是,而是小人以前看那幫當官的,總覺得他們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我沒念過書,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要是擱大白話來說,就是有點兒裝癟犢子的感覺。」
「說得好!他們就是一幫癟犢子!」
「可大帥跟他們卻不一樣。」
張老疙瘩一挑眉毛,問:「怎麼不一樣?」
江連橫笑道:「誰說大帥是『土包子』,那純粹是狗眼看人低,但這『土』字兒,又分怎麼看。土就是地,大帥白手起家,一步一個腳印,如今穩坐奉天,卻仍然接著地氣兒,不忘根本。單就這一點,其他那些官宦世家就比不了。老百姓怕他們,是畏懼他們的權勢;老百姓不怕大帥,是敬佩大帥的為人吶!」
一席話,說得張老疙瘩緊繃的神情漸漸舒展開來。
「哈哈哈哈!小江,還是你會說話啊!」
「哪有哪有,我只是說實話,大帥想要執掌奉天,無論別人說什麼,都只是個屁,咱奉天的百姓怎麼想,才是真格的。再者說,英雄不問出處,朱元璋最後不也當了皇上麼!」
「行了行了,我也就是一時氣不過。」張老疙瘩擺擺手,「坐吧,找我什麼事兒?」
江連橫擦了擦額角上的汗,心說:這要門的開口飯可無論如何都不能落下。
「大帥,我這趟過來,就是想跟你說一聲,昨天下午,鬼子曾經找過我一趟。」
「咋,有麻煩了?」
「嘿嘿,確實有點兒小麻煩,但不要緊,只是覺得有必要過來知會你一聲。」
張老疙瘩沉吟道:「能別惹鬼子,就儘量別惹,畢竟咱奉天的命根子,還握在人家手上呢!」
南有鬼子,北有毛子,整個關外被兩大帝國虎視眈眈,就連張老疙瘩也只能在夾縫中苟且偷生。
江連橫點點頭,說:「那當然,但我知道自己是給大帥辦事的,鬼子找我,我不敢不報。」
「嗯,你有這份心就好。」張老疙瘩問,「對了,找你的鬼子叫啥?」
「宮田龍二,小個不高,留兩撇鬍子。」
「嘶!是不是奉天地方事務所調查部的?」
「對對對,怎麼,大帥你認識他?」
張老疙瘩並未直接回答,而是久久地盯著窗外,暗自思忖,仿佛是獨行的野獸嗅到了某種異樣的氣息。
「小江,宮田龍二找你,都跟你說啥了?」
江連橫不敢隱瞞,將事情的原委和盤托出,最後總結道:「反正他那意思,就是要收編我,讓我去給鬼子效力。」
張老疙瘩把眼一斜,饒有興致地問:「那你是怎麼想的?」
「我聽大帥的吩咐。」江連橫頓了頓,旋即又補充道,「大帥,我手上本來就有鬼子的人命。而且,他們把我大姑折磨瘋了。」
張老疙瘩用手指敲打著桌面,近乎於自言自語地嘟囔道:「不在關外,就不知道關外的難處啊!我要是執掌奉天,一定要另修一條鐵路,受制於人的滋味兒,不好受!」
「大帥說得對。」
「想要在奉天成氣候,就繞不開鬼子這道關。硬碰硬,肯定是沒有好處;可要是對他們百依百順,那就真是愧對關東父老了。小江,你也是奉省生人吧?」
「土生土長。」
「那就對了,咱們都是奉天人。奉人治奉,要是真給鬼子當狗,估摸家裡的祖墳都得讓關東父老給刨嘍!身死以後,連個下葬的地方都沒有。」
江連橫怔怔地點點頭:「可除此以外,還能有什麼辦法?」
「沒辦法!」張老疙瘩一拍大腿,「只能拖,能拖多久拖多久,裝傻充愣,會不?」
「還請大帥指教一二。」
「這還用指教個雞毛?他們說啥你就聽著,他們給啥你就拿著,吃飽喝足,躺地上裝死,他們要是過來踹一腳,你就說啥也不知道!」
「裝糊塗?」江連橫問。
「那不然還能咋辦?」張老疙瘩無奈道,「老子倒是想把小鬼子趕出去,全我老張一個人說了算,他也得好使啊!京城那幫草包,一個個擁兵自重,咱們要是真跟鬼子打起來,誰能幫咱?」
「不背後捅刀子就算夠義氣了。」
「那可不!到時候,我張家的人都死光了,他們再派個人接我的盤子?賠本賺吆喝的買賣,老子才不干!所以說,只能拖,只能裝糊塗。」
江連橫若有所悟,起身拜道:「多謝大帥指點!」
「你先等等!」張老疙瘩忽地又想起什麼,「最近,奉天的老百姓,對我老張沒什麼不滿吧?」
「這……沒聽說過。」
早些年,張老疙瘩在干保險隊的時候,就極其重視父老鄉親的口碑,如今再三強調,顯然是別有用心。
此次從京城空手回來,方大頭沒給他升官,顯然是對其心懷戒備。
張老疙瘩擔心,弄不好,以後總統沒準兒要派什麼心腹過來制衡、甚至將他擠出奉天。
為此,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在意民心所向。
「你是在江湖裡混的,有空的時候,多在市井裡說說我的好話,宣傳宣傳。這種事兒,我不適合自己親自下場去干,要是有出言不遜的——你懂我的意思不?」
江連橫笑著點點頭:「大帥放心,這種小事兒,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去做的。」
張老疙瘩負手而立,沉吟道:「嗯,我不能讓東北的鄉親,在背地裡罵我不是東西。有些人吶,就是愛在報紙上寫點狗屁文章,自以為是,指點江山。」
「大帥,惡人終需惡人磨,正好我也認識一位作家,可以幫你在報紙上打打輿論戰。」
「哦?這人寫過什麼文章,名氣如何?」
「呃……這個麼,不太方便說。」江連橫有些尷尬,「不過,這小子給人潑髒水倒是挺有一套的,大帥只管聽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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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